岁月 | 我的六月六

2021-07-06 10:09:17   浔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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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父亲在世时,我家是队上的超支户。那年过六月六,别人家剁了肉又做豆腐,而我家莫说剁肉了,就连豆腐也没做一块。

  住在隔壁的堂姐为了逗我开心,就骗我说母亲把肉和豆腐藏在碗橱里。于是,我趁母亲出门之机,忙打开碗橱翻看,这橱分上下两格,我把下格翻了个遍,连猪油渣也没看到一坨。我不信,又掇了个杌子爬上去,刚一伸腰,头便撞到了半开的上格橱门,痛得我哇的一声哭出来,人也倒在地上。母亲听到哭声跑过来,见我摔在地上,赶紧把我抱在怀里,不停用手揉我的痛处,当她得知是堂姐骗我上的杌子,一巴掌打在堂姐屁股上——其实母亲是做做样子,哪知堂姐害怕,还没打着就先哭了。母亲有些尴尬,遂把堂姐揽在身前哄着。我看到母亲当时眼眶也湿润了,可见母亲当时心里是多么内疚和难过。

  这个六月六,给我的印象很深。

(二)

  还有一年,也是过六月六。家里无钱剁肉,母亲好说歹说,用5个鸡蛋才在队上的屠户家换了一副臭猪肠,没有黄豆做豆腐,母亲便起了个早,在田坎上摘了一背箩神仙树的叶子,我不知母亲用了啥魔法,竟然将一背箩神仙树的叶子打出了一钵嫩绿的神仙豆腐。然后,母亲把臭猪肠和神仙豆腐煮了一锅,吃饭时,母亲说那猪肠有些臭不敢吃,而我专拣臭猪肠搛。后来我才晓得,是母亲不舍得吃,让给我们。我至今还记得,那臭猪肠煮的神仙豆腐特别活脱,特别上口,味道真好!只可惜,后来再也没吃过了。

  这个六月六,我爱上了神仙豆腐和臭猪肠。

(三)

  14岁那年辍学参加队里劳动,队上给我评的底分是五分半。那年月,生产队也作兴过六月六,而且还要打牙祭。

  我记得,那年六月六正是耘中禾,队里刚好换了一个队长。队长新官上任,头天晚上开了社员会,队长在会上作了安排,说六月六全队社员每户派一人去耘禾,队长上田打耘禾鼓,中午打牙祭,做糖粑哨子,什锦汤,煮海带豆腐,有白米饭,还确保每人一块肉。队长话音一落,社员们都鼓起了掌,我把手都拍痛了,要知道,那时想吃块肉不知有多难。接着,队长又落实了六婶、桂香、荷花3人在红梅家借灶烧饭做粑,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才散会。

  父亲和母亲晚上商量,决定让我去耘禾,也就是要把打牙祭的好事让给我。

  第二天,那耘禾的场景可热闹了。队长把社员带到辽山脚下那块8亩多的大田里,30多个社员每人拄一根耘禾棍,脚上套着稻草扎的耘禾箍,队长穿着一件半新的白背心和一条青色大裤头,戴了顶用蓝布条缝了边的旧草帽,斜挎一面牛皮鼓,鼓带是红布条撕成的,套在颈上坠于胸前,鼓槌是队长昨晚散会后临时到屋后竹林里剁竹桠削成的。都说队长是个唱武宁打鼓歌的老鼓手,肚里山歌比牛毛多。队长见社员都到齐了,先敲了两声慢鼓,众人次第下田,一字排开。接着,队长清了清嗓子,左手按着鼓,先敲了几声起场的滚鼓,那滚鼓激昂,有如战鼓擂响,十里八村都能听到。“对面来个嫩娇莲,走起路来软绵绵,前日思我饭不进,昨日想我水不沾,今日走路要人牵。”队长就像一位指挥家,穿梭在众人前面,边唱边用竹节击鼓,左手则扶着鼓的边沿,边唱边用手指齐按鼓面,鼓音铿锵,音色粗犷,变化万千。当日太阳很大,队长怕众人太累,便提议歇一会,可众人和歌正劲,队长只好接着又唱开了:“山歌不唱使人呆,清水不挑长青苔。撇开青苔挑担水,撇开撇开又拢来,好比情哥难撇开。”“哟嗬哟嗬嗨呀……”众人一边耘禾,一边搭号和歌,场面甚为壮观!

  第一次参加集体劳动,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就要收工吃饭了,队长按住鼓面,鼓声一落,众人便纷纷洗脚上岸,一路说笑着往红梅家走去。红梅家房子宽大,堂屋里摆了4张大桌,众人刚落坐,六婶就掇来了一脸盆什锦汤,这是武宁民间一道名菜,无论红白喜事,都少不了要喝什锦汤,尤其是每年的年夜饭,在外打工的、外出做生意的,哪怕千里迢迢,都想早早赶回家,团圆饭第一道菜,必定就是什锦汤。

  我是第一次参加集体打牙祭,尽管肚里馋虫蠕动,可母亲再三叮嘱,我也只好假装斯文,待每人各盛了一碗美美地喝上了,我才从从容容地舀了一碗。六婶是队里最会做什锦汤的人,她做的什锦汤菜什多,有油豆腐、干香菇、猪肠、肉、虾米、红萝卜、猪血、饭豆等十多样食材,且都斩成了细末,又在铁锅里煎了两个多小时,菜色鲜美,稠而不腻,入口津香,我喝完一碗什锦汤,脸盆里早被人舀光了,我只好舔着嘴不断地回味。第二道菜是糖粑哨子,桂香端来的,又是一脸盆,那软糯的糖粑哨子,圆圆滚滚,白白绵绵,又软又溜,甜得酥心,眨眼工夫,一盆糖粑哨子就被众人送下了肚。第三道菜是海带炆豆腐,又是一大脸盆,那海带都打成了三角坨,大小适中,轻轻咀嚼,满嘴流汁,那白豆腐还炆起了蜂窝眼,特别有味。我舀了满满一碗,刚吃到一半,荷花就把大块肉端出来了。队长的妻子说刚才吃的糖粑哨子好像有些腥味,问荷花是谁做的,荷花说糖粑哨子是桂香做的,是在上屋月娥家借的脚盆揉的粑,坐在下桌的月娥婶听了,猛地跳起来说:“那只脚盆是我媳妇昨晚生崽用的,还没来得及洗呢,竟然拿来做粑!”这一说不打紧,早有人喉咙里作起了“法”,要呕要吐的。接着,又有几人扛不住了,忙跑出屋,蹲在阶檐下,把吃的糖粑哨子、什锦汤等连渣带水全都吐了出来,有的吐得眼睛翻白,有的呕得翻江倒海,连掇上桌的大块肉都没几人搛了,而我一点反映都没有,不但把一大碗海带汤喝完了,还多吃了两块肉,那肉炒得糊烙烙的,色香味俱佳。

  这个六月六,于我印象最深,至今念念不忘。

( 付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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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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