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丨岳父住院的那段日子

2021-10-19 10:08:35   浔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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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父是初冬摔伤住院的,右腿髋部骨折,必须住院手术。

  望着岳父被冷峻银亮的大门“吞”进了手术室,我心里有点发酸。人这一生,短短数十年,岳父还算寿长,岁月的流转中,不说身外物,就连身上的“零部件”,都将逐渐离失,或者发生改变。如果不出意外,岳父的右髋关节将被换成钢质结构,然后残缺地活着。“若问病根深与浅,此身应与病齐”,就像诗人白乐天,对己患病中的伤怀考问。

  然而,意外虽没发生,手术也非常成功,但岳父依然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被送去ICU重症室观察。

  这年的冬季真似迫不及待,乍听脚步便到面前,难道想早点孕育春天,带给人间吗?岳父出重症室那天,下午的寒风刚在大阴天打前哨,晚上就狂风大作和夹雨带雪的千军万马。岳父回到病房要人陪住,大舅子近年身体欠佳,小姨子独身带两个小孩,我和小舅子在乡下,妻子只好晚上十时下班后,半骑半推着自行车,顶风冒雨去医院替大舅子。我心疼,但她亦为人女,也有孝父之责,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天后我休假,在医院陪了岳父一天,抽空和医生聊聊情况,晚上总算等到妻子接班回家洗了个澡,可正准备睡觉,忽听手机响了起来。此时妻子的来电令我惊心,真怕是岳父的病情突变了。还好原来是岳父拉了大便,妻子一人处理不了,又不好惊动哥哥,只好请我去。本来夫妻间何用“请”字,说明妻子多么无奈。我有再多的理由也无话可讲,只得下楼发车,冲向寒冷的夜幕,打算也索性陪住了。

  那晚空荡的病房就我们仨,岳父还不时乱语,带来一种怵人的阴森。还好妻子不怕。她说她昨晚一人在此,许是那空调静夜中发出了小音,老爹竟说是村里的某人到了房里,而某人早就死了,我说:“哪有啊?”爹还争:“那不是?”你说怪不怪?

  我真佩服妻子,换成男人也许都有的背脊生凉。我点上一支烟,将那圆圆的问号式烟圈吐向她,谁知她说,自己的亲爹呢,有啥好怕的?

  是啊,自己的亲爹,有啥好怕的?我虽非岳父亲生,但听了妻子的话,也为刚才的举动有点脸红。已过午夜,楼外的寒风拼命地挤进窗隙,做贼似的就想偷走人的健康。岳父的双手一直是不听人制止的乱动,刚刚盖好的被子,没两分钟就被掀了。高龄术后的岳父更加体弱,浓痰不易咳出,空调不宜大开,若再加重肺部感染,该将如何是好?于是我建议,用软带子把岳父的手绑在床架上,这样就无法乱动,能让我们睡会觉了。妻子却苦苦一笑,用理解、温善、坚决的目光看向我,说:“没事,你睡吧,那样绑着爹多难受,我来守护好了。”

  一夜辗转,妻子更是几乎未眠,但护士早早的先行查房惊醒了我们,清晨走廊里渐起的嘈杂也容不得我们继续睡。窗外有只鸟也被唤醒了,大概从某树的窝里掠起飞过。唤醒的还有岳父,准确说是他的两只手,又在上下左右地无意识动作着。那手抓空地一会像扶着犁耙耕田,一会像拿把砍刀砍柴,甚至一会像缠缠绕绕地织网,一会像穿针引线地补衣……而那饱经沧桑的嘴角笑肌,时而还半闭着眼睛牵动一下,完全沉浸在自我的王国。我望着岳父的双手不停地在空中划着优美弧线,不由得既感滑稽又觉嗟叹,痛恨疾病真是恶魔,夺人健体,锁人心志,怎么把一个好端端的老人整成了这样?

  我再望岳父,心内不禁怆然。人生真是过客,年轻时的岳父多么令人钦敬,老来也德高望重。他在乡里干过水利员,水产场当过场长,但他对员工从无架子,对乡亲常伸援手,谁不说他人好!毫无疑问,他那两只手的潜意识动作,肯定是他记忆深处,在理智压不住病魔时,一种浑不经意的自然流露。或许他还在自乐,正穿越到了青中年时期苦甜相伴的劳动情景。我娶他女儿时家里很穷,他非但没嫌,反要那时还在世的岳母陪了很多嫁妆,并给女儿弄了鱼池,帮助我打翻身仗。岳父就是退了休都保持着勤劳本色,十几年仍种土地,就像缓缓坠落的夕阳,迸发最后的余光。

  在岳母走后的三十年里,长大的儿女都各有生活,是那破碎缺憾的日子,在教孑然孤独的岳父怎么过。直到做不动时不得不服老,渐败的身子骨终于将日子过成了漏底轿子,他才老骥伏枥,倦牛归栏。然而,老人若体健倒对家庭是“家有老,是块宝”,可当一旦生病,或者老得生活都难以自理,子女又忘了先前的好,那么这棵曾经庇荫家庭上空的虬劲大树,就成了一块腐朽木柴,恨不能早点塞进炉膛烧掉。岳父早就看透了人世,缄言默语地装个老傻强度余日,却偶尔在我们乐呵呵地看望他时,冷不丁老眼发红地向我们嘱咐些“后事”,和我们的儿女犹作永远告别,弄得我这大男人,涩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记得21岁就双腿瘫痪的史铁生在书里说过:“死是一件无须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我不知史作家对死到底能否免俗有无恐惧,但我知道岳父虽能坦然面对归宿,却也有时难免伤感。

  在医生的妙手回春下,岳父终于恢复了神志,清醒地回归了阳世轨道。岳父就像做了场噩梦,问他是否记得自己的言行,他说一概不知。第14日是小舅子和诸亲迎接岳父出院的日子,前晚是我和妻子最后的陪护。我徜徉走廊,这是一层骨1专属的矫外病区,走廊两侧的病房,犹如一个个车间,专门修理那些断胳膊折腿等的“零件”。在此病房就是阵地,骨伤和骨病是医患共同对付的敌人。病人则彼此为镜,互相一照,结果发现,原来世上灾祸导致的骨伤,从来都是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没有所谓的最坏,让自己觉得幸运。

  岳父也是幸运者,差点没做手术就那样托付天意,结果却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一阵寒风吹来,让我为后续无来由打了个寒噤。幸运只是这暂时的半个月,更多的护理还在后头,毕竟年岁已高,骨伤的康复是个难题。还好岳父有两个至孝儿子和儿媳,有两个明事女儿和我,还有那么多懂事的孙辈,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王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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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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