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 吴盛福

　　已看惯了太阳的东升西落、月亮的阴晴圆缺，习惯了春夏秋冬的冷暖、世间万物的改变，却很难看淡人间的悲欢离合、情仇恩怨，更难将伤心难过看得风轻云淡。——摘自林清玄《让开心成为一种习惯》

　　母亲去世快三周年了，她那刀刻的皱纹、苦笑着的面容常常在我的梦里浮现。从她被确诊为尿毒症到驾鹤西去，我只陪伴了她14个月。

　　在这14个月里，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四，我早上5时准时起床，洗漱完毕，驱车赶往东升镇。6时，父亲已捡好了必备物品，陪着母亲坐在大门边等我。6时40分左右，到了血透室，称重、填表、领被子、铺床，把母亲扶上床躺好，等待护士来给母亲上机，我再下楼去食堂买些早餐。然后我赶回学校上班，剩下的事就交给父亲了。

　　刚开始，母亲做一次透析要两个小时，后来逐渐加到3个小时。每次做完，她都满脸虚汗，几乎站不起来。如果天气好，我就让他们乘公交到汽车站，再乘汽车回家，如果天气不好，我就请假送他们回去。

　　有一次，父亲打电话给我，要我感谢一位好心的公交司机。原来，那天，父亲带着母亲从医院出来乘公交，母亲做完血透，身体状况实在不好，迈不动腿，父亲也无力把她弄上公交。司机见状，就从驾驶室下来把我母亲抱上了公交，到了汽车站，他又把我母亲抱下了车。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内心既感到温暖，又倍感愧疚。而父亲却忘了问司机的姓名，于是，我根据5路公交车从医院出发的时间，给这位好心的司机写了一封感谢信发到朋友圈。很快，有人告诉我那个好心司机的姓名和手机号，我郑重地向他表示了感谢。

　　之后，我向学校说明了情况，得到允许，调整了课程。上完两节课，在母亲做完血透时，我再赶到医院，把他们送回家。回到学校已近中午12时30分，匆匆扒几口饭，就到教室看护学生学习、午休，毕竟我还是毕业班的班主任。虽然有点忙碌，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在，牵挂就在，即使再辛苦也愿意。

　　后来，母亲病情恶化，已无法做血透。医院劝我们带她回家，我知道，带她回家意味着什么，我像个孩子般拉着母亲的手号啕大哭起来。

　　母亲弥留之际，是我最伤心无助的时刻。

　　一年后，父亲的突然摔伤，再次给了我做人儿女的艰难体验。

　　幸好，父母生了我们姐弟三个，父亲住院，我们可以轮流照顾。哥哥每天傍晚歇了工到医院照顾父亲，直到我22时许下了晚自习来接班，他才带着嫂子赶回家。第二天早上6时30分前，他又把嫂子送到医院，然后去做工，我则“下班”，回校上班。上午，妻子忙完了家里的事情就赶往医院，和嫂子一起照顾父亲，姐姐和姐夫每个星期也抽两天时间来“值班”。不过，周末就是我和妻子的职责了。

　　母亲的去世，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但父亲的故去让我们始料未及。

　　父亲从医院回家不到一个月，一天晚上，我正陪学生上晚自习，哥哥打来电话，说父亲上吐下泻，连夜送到了医院。我下班后急忙赶往医院。医生背着父亲告诉我们，血检报告显示父亲患有癌症，癌细胞已扩散。我们一听，心急如焚。

　　第二天，预约了胃镜、肠镜检查，等到一检查，发现父亲的胃幽门处长了个肿瘤，切片送检，三天后化验结果出来了——胃癌晚期。知道了结果，我沉默了两分钟。怎么会呢？人家有胃病，总说疼，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他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总是到老中医处开个中药回来煎熬服用，觉得他挺会照顾自己。母亲才刚走了一年啊！万分悲痛，却不能号啕，只有强作镇静。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减少痛苦，哥哥也赞同，毕竟父亲年近八旬。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也同意了医生的建议。我想，父亲至少可以熬个一两年，生前好生侍候他吧。

　　我们又像先前一样的轮流值班，并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住院期间，父亲常说的话是“等我好了，我要……”每当此时，我内心一阵痛楚，但口里应承着“好啊，好啊。”半个月后，父亲说想回家，医生也同意，说开些药回去，情况不好再来医院。

　　一个星期后，一天中午，我正在参加会议，嫂子打来电话，说父亲状态不好了，我匆忙请了假带着妻子赶往东升。

　　一到家，我一头钻进父亲房间，只见他更加瘦弱，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还好，回答的语速明显比平时慢了很多。我说，现在去医院吧？他说，去干嘛呢？去了还不是一样？我收拾了一下他的屋子，站在他的床前，再次请求他去医院。他犹豫片刻，慢慢说：“好吧，去医院，看看，开开心。”我急忙把他要用的东西拿到车上，当我把他抱在怀里准备上车的时候，我的心不由得一沉，怎么这么轻？他还告诉我他的社保卡锁在供桌下面的柜子里，叮嘱我记得锁好柜子，带上钥匙。

　　到了医院，当我准备抱他下车的时候，发现他已神志不清了。我一面呼唤着父亲，一面抱着他直奔肿瘤科。医生护士一阵忙碌之后，告诉我，他们已经尽力了，叫我节哀。我凄惶地呼唤着父亲，从小到大，无数次站在父亲床前，唤醒他起来吃饭，可是这一次，我再也没能唤醒他！我还没做好准备，不是说好出来看看的吗，您怎么就走了呢？我的心如刀剜般疼痛，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号啕大哭起来。

　　就这样，不到两年时间，父母相继离我而去。

　　母亲生前的洗漱基本是姐姐和嫂子负责的，父亲住院卧床的时候，哥哥整日劳作不便在前，这接屎接尿、擦洗换衣之事自然由我完成。

　　人真是一个矛盾而又奇怪的动物，因为照顾的是至亲，再脏也不觉得脏，再怕也不觉得怕，再累也不觉着累了。

　　每次替父亲擦洗时，眼望着他赤条条的身躯，我想，不正如我出生时赤条条地呈现在父母面前一样吗？这是一种返璞，是一种轮回，这种滋味不是从书本中能体味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