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丨阿江

2021-12-14 10:57:01   浔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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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梦初

  有段日子,岳母大人身体欠安,妻子每天都要过去帮她老人家做饭,我也相随。吃饭的时候,妻子弟媳总要欢喜地说起她的哥哥——阿江。她说:“阿江今天又去乡下了,天气那么热,他穿了一件干活的破衣服,又带了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好衣服。初春,地里刚刚种了苋菜、黄瓜,现在又准备种辣椒、苦瓜等,他在路上还遇到了叔叔,给他摘了一把新鲜的大白菜……”听着她讲述着,我也不知不觉地被她带入了某种美好的情境里。

  (一)

  天将亮未亮,阿江起床,悄悄地打破了厨房的宁静,和面,做包子馒头,开灶点火,又煎几个鸡蛋。厨房里透出氤氲的香气。他把鸡蛋铲起来,接着淘米,煮饭,切菜……乒乒乓乓的声音很有节奏。只一会儿,他就切好了三四个菜。

  阿江天天如此。他原来是开饭店的,做出的饭菜比厨师还好很多,我常常带客人去他店里吃饭。此刻,他准备下乡,正在给他的母亲预备午饭。

  出门就是一天,中午也不打算回家。他的妻子在一家超市打工,俩人都走了,家里便只剩下老母亲。老母亲已经70多岁,越来越老了,经常头重脚轻,还时不时犯眩晕,行动颇为不便。他们夫妇担心,他们不在家时老母亲一个人懒得煮饭,也懒得吃饭。

  阿江把煮好的饭菜放入保温柜,然后跟老母亲打招呼:“妈,我们走了,饭菜都在柜子里,中午记得吃呀。”

  清晨的太阳升起来,红得像一个透红的橘子。阿江望了望街上清一色的桂花树,感觉天气非常热。他有些抱怨,原先,街上的行道树都是高大茂盛的梧桐,遮天蔽日,走在树下,真是好一片阴凉。可是现在,梧桐树都被砍光了,虽然看得见一片一片的桂花绿,却又闻不到桂花香。

  阿江穿着那身干活的破衣衫,腰里却又系了那件干净的上衣,手里还提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馒头、包子、矿泉水以及榨菜、萝卜干。在一个路口,他和妻子分了手,一个人来到了县城的两江口。

  两江口是城里人下乡、上车的地方。

  二十里之外,是他即将要去的丰田、黄溪,再步行三五里,过了鸭婆桥,就来到了一个老河口。春天起,他常常往那里跑,从不间断。

  “阿江,这是去哪里呀?”有人和他说话,他向对方莞尔一笑。

  看上去,他的身体比以前胖了,面容厚实,走路也慢慢的。路上的行人都很熟悉他。他头大,眼大,脸大,身材也颇魁梧。然而,这模样并不让他显得多么肥胖,却又难以掩盖他的迟钝和笨拙。

  人们都知道,小时候,阿江得过脑炎,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一路过来,人们都以为他的脑筋坏了,既木讷又笨拙。可是,现实中,人们又觉得他特别能干,不仅能开饭店,菜也炒得特别好吃。说白了吧,好多年了,去他店里吃饭的人一直络绎不绝。

  这要归功于他的母亲。他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在城关镇的老字号饭店做掌厨,因为手艺好,所以顾客盈门。后来,她做到了那家饭店的经理。上世纪90年代,那家饭店改制了,她就独家把这家店承包下来。那时候,她将阿江带在身边,让阿江跟着她学厨艺,年复一年地精心培养。再后来,她退休了,就把饭店交给了阿江。

  阿江是个实在人,毫无心机可言。自从接管了母亲的饭店,他整天一个人在后厨里忙碌。备菜、切菜、掌勺……一锅一锅地照单炒菜,根本用不着别人操心,也不需要别人插手。来他饭店吃饭的人,无不感到惊奇,说阿江笨吧,饭店的卫生却特别好,菜也十分可口,大家无不啧啧称赞。自始至终,他让妻子管台面。妻子做事,也是滴水不漏,既要管客人的茶水,又要照看好里里外外。母亲虽然不主事了,可每天都会来店里走走、坐坐、看看,饭店的大小事务,她虽用不着操心,却又处处把着严关。

  上世纪90年代末,老店拆除了。阿江在老店附近换了一家小店,继续打理他们的生计,小店的生意依然一片兴隆。

  然而,阿江有两个既好又不好的习惯,一是打鱼,二是喝酒。

  打鱼,无论天晴还是下雨,他都要到河里去捞几网。那年代,河里的水越来越浅了,鱼也稀罕得很,可他照例要天天去,哪怕只能打到一些毛花鱼,他也乐此不疲。

  至于喝酒,他每餐自然要自斟自酌地喝两杯。于他而言,好酒喝不起,那就喝不怎么好的酒。店里常常有人送来一些家酿,也送来一些谷烧。它们都不算高级。但是,那些酒没掺假,他也爱喝。他以为,酒是个好东西,不喝没劲,喝了就来劲,每餐来个二两三两,他的心里就特别舒服,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但是,他每餐必喝,却没有注意到节制,不觉影响了他的健康。日子像流水一样。或许他自己感觉老了,又或许,他的身体渐渐地弱了,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比如,生意大不如前。这让他产生了退意。大约在2016年,他突然把饭店转了出去,然后过起了人们艳羡的,清闲悠然的生活。

  (二)

  不再开店了,但他却闲不住。整天就这样无所事事,他又觉得很无聊,感觉好像病了一样,蔫蔫地打不起精神。他不想再这样闲下去,于是继续打鱼。打鱼成了他仅剩的乐趣。每当太阳升起,他要下河打鱼,倘若淫雨霏霏,他也要下河打鱼。无数的日子,人们常常看见他戴着草帽、穿着雨衣,一个人在河里打鱼。晴天,他挽起裤腿,打着赤脚,冬天,他穿着连裤的长靴。那是一副迄今难得一见的古老风景,带着诗意,也带着乡愁。

  可是,禁渔了。原先的禁渔喊在口上,现在的禁渔落在实处。

  那天,他又在河里打鱼。正在来劲的时候,执法队的人也来了。他们收缴了他的渔网,也收缴了他的鱼,并警告他,下不为例。

  他再也不下河打鱼了,整个人完全闲了下来。

  (三)

  无所事事的日子很是难熬。他感到无比的空虚,天天头痛,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找到了自己的妹妹,并对妹妹说,我想去乡下,可以吗?

  他妹妹的公公婆婆原来住在乡下,如今早退休了,但他们还留有几亩地。可是,那些地早荒芜了,杂草疯狂地生长,好久无人问津。妹妹回家对他们说,阿江在家里闲得无聊,他想去乡下干点什么。

  阿江的生活又有了乐趣。

  20多分钟后,公交车到了丰田。他缓缓地下车,又不慌不忙地过了鸭婆桥,来到了小小的河口。那里有他妹妹公公婆婆住过的老木屋。老木屋是民国时期的老建筑,如今已经很破败了。

  他向那老屋走去。里面放着一些古老的农具。他在那里拿了一把镰铲,又挑了一旦粪桶,然后走向了屋后。

  屋后几百步是一片广袤的田野,全被蓼花、苦艾以及不知名的野草霸占了,荒凉不堪。但是眼下,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中间,人们看见了一块绿色。那是一片菜地,长着各种各色的青菜,以及小葱、韭菜、毛豆……无不青翠欲滴。

  它们都是阿江在半年多的时间里里栽种的。

  阿江走进了那片菜地。他俯身弯腰,一边开垦,一边慢慢地栽种新菜。

  几天之前,那块地里的黄瓜,豆角、空心菜……都已经罢市了,他把它们拔掉,重新垦地,再种上辣椒、茄子,苦瓜,葫芦之类。栽种好了,他又给它们浇水,施肥。

  不知不觉间,太阳老高了,他又马不停蹄地开挖剩下的土地。他打算再种一些番茄或者番薯之类。他想,早晨,如果用番薯煮稀饭,那是特别的好喝。

  很快就中午了,太阳很是火辣。他浑身是汗,却忘记了歇一歇。

  正忙着,妹夫的叔叔来叫他吃午饭。他婉拒着,很快拿出了那些包子、馒头。他说自己都带好了。其实他早已想好,已经吃过他们好几次饭了,不能老麻烦他们。

  叔叔走了,他坐到了一棵树下,就着榨菜和萝卜干,一边有滋有味地吃着馒头,一边喝着矿泉水。不一会,他吃好了,坐在树了下,想要好好地打一个盹。

  午后的山里,时不时吹来丝丝的凉风。他像一位古时的隐者,不一会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继续劳动。

  薄暮来了,彩霞映红了西天,阿江休了工。他掸去衣衫上的尘土,又把身上的汗水擦干净了,再换上系在腰间的那件衫服,然后返程。

  (四)

  每次回家,他总要带一些新鲜的蔬菜。他从不卖菜,那些琳琅满目的菜,既可以留给自家吃,也可以随时送人。如果路上遇到了熟人,无论张三或者李四,只要人家夸赞说:“哎耶,阿江,你种的?菜真好,好新鲜好肥嫩,一定好好吃哦!”他就会问:“你要吗,拿去尝尝呗?”如若人家高兴地接受,那些菜就归他了。

  阿江大大方方地送人小菜,总是在人的不知不觉之间。

  开春以来,他种的菜蔬源源不断,却从不懂得吝啬。附近的人,倘若偶然从他的菜地边经过,或者无意间走进了他的菜地,不过是想来遛一遛,看一看,可他都非常客气地请他们摘一些回去。菜地里的葱姜蒜,人们的餐桌上不可或缺,他在地里栽了很多。如果有人临时跑来问他:“家里缺少了,拔几棵可以吗?”他便很是乐意,让他们任意拔了去。

  已经几个月了,那菜地真是块宝地。肥沃的稻田里长出来的菜,霍霍地往上窜,他自己一家根本吃不完。于是,他常常想到妹妹、妹夫,想到亲家公,还想到那些老亲戚、老伙伴。有时候,这些自种的蔬菜似乎很不值钱,可有时候又十分值钱。可是,于阿江来说,菜价贵不贵,他好像都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现在不缺菜,也不需要买菜。尤其到了时令鲜蔬出来,他就会想,要不要给亲朋好友尝尝鲜呢?答案是:一定要的。于是他很欢喜地走几脚,把新鲜菜亲手送到他们的家里。倘若人家见他送菜来了,心里觉得有些难为情,便会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对他说:“咦,阿江,都是你种的……”然后就笑嘻嘻地留他吃饭。阿江却说:“我不吃了,家里近,妈妈在等我呢!

  时间过得飞快,夜幕渐渐降临了,天地间一片沧茫。阿江吃了晚饭,出门散步,照例穿了一身整洁的衣衫,腰上却还是另外系了一件上衣。他慢慢地踱步,穿过幽深的街道,来到了一家超市的门口,安静地等着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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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柳飘蕙

责编:张江艳

审核:杨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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