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明信片

□ 桂家友

父亲走后，我便决定把留在老家的那一箱旧书处理掉。我把每一本书都仔细地翻了一遍，查找有没有值得带走的书或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在一本旧书里我发现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的署名是“姐”，她是我师范的同班同学。这张明信片是姐写给我的新年祝福。30多年后，再看到她秀美的字迹，我依然心中难以平静。

一

1986年我进入师范学校学习，第一个跟我交往的异性就是坐在我前排后来让我叫她姐的同学。我是一个内向而且有些自卑的人，不善于跟人交流，更不善于跟异性交往。跟姐第一次接触，是入校不到一个月班级发校服的时候。校服是一套灰色的西装，当西装发下来试穿之后，我就不知道如何把西装折好放回盒子里。我从没有穿过西装，更没有叠过西装。在闹哄哄的班上，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姐伸出手热情地对我说：“来，我来帮你叠。”她的笑容是那样的亲切，映照着我内心无限的感激之情。姐叠衣服，轻巧又娴熟。她叠完衣服后，一只手托举着递给我，当时我好像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敢表达。

师范生的学习不像中学生那么紧张，学校和班级经常会组织一些晚会活动，有些同学会在周末或假期组织旅游。在大部分的活动中，我和姐都参加了，我们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姐自从得知我们男生饭菜票不够用，她便将自己每个月节余的饭菜票给我。那个时候我家里很穷，除了学校每个月发的饭菜票外，家里不能提供更多的日常补贴。那个年代还没有出现学生打工、做家教挣一些零用钱的现象。没有任何外来经济帮助，姐给的饭菜票也就成了我非常急需的物资保障了。

跟姐的接触增多，心里渐生情愫，因为我们当时正是那个应该有着丰富情感的年龄。姐是个落落大方、为人热情、略显丰满、成熟稳重的女孩。她不仅漂亮，而且家境也好。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对我这个山里来的穷小子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但是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她又是我不可能高攀得上的女孩。我压抑着内心的冲动，有时候甚至自责自己的那一厢情愿。每次放假，我都舍不得离开她，但又不敢表达。我们家的那个农村一直都比较穷，两地朋友联系的重要方式还是书信，而在一些节假日朋友间常常相互寄明信片送祝福。1988年的寒假，我给姐寄了一张明信片。当时她回的明信片上只有几个字“祝弟：身体健康，新春愉快，万事如意！”我不记得我给她明信片上写了什么内容，但是我多么希望她能够表达对我哪怕是一丝丝的情谊。看了明信片上的这些字，我心里很失落——姐真的只当我是弟弟。

跟姐的交往仍然照旧，但是感情交流就止于此了。但三年师范生活，留下最深情感的还算是跟姐之间。临别的时候，姐留了她家的电话，并嘱咐我要经常打电话给她。毕业的离别是最痛苦的，姐先送我们去火车站。路上，姐跟几个女生手搭肩并排走。我开始的时候跟在她身边，后来我也将手搭在姐的肩膀上。要上火车了，我号啕大哭，姐让一个男同学来安慰我，其实我舍不得的不是离校而是跟姐的分离。

二

师范毕业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村小教书。几年后有个学习的机会，我便到了省城继续求学。到学校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给姐打电话。姐的电话我默记于心，这是差不多快10年我给她打的第一个电话，也是第一次联系她。她接电话后，我的第一句话是：“姐，我好想你。”姐马上岔开话题，言及其他。在日常生活中，“想”可能是个很暧昧的词。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想她，但绝没有包含爱的意思。那个时候，我还单身，也很单纯，可能还不理解“想”的这一深层含义。这次打电话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们知道彼此生活的现状，都很开心。

后来，我读了研究生留在了大城市工作。一次，我跟单位领导出国旅游。单位领导带了好几张国际长途电话卡用不完，临近旅游结束时他送了一张电话卡给我。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这张卡给姐打电话。姐接到我从国外打来的电话，激动不已，我们聊了很长时间，聊得很开心。

当从书中翻到当年的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我心里激动不已。我细心把明信片上的一处翻转的角弄直，但是当我看到明信片上时间落款竟然是“2月14日”的时候，我真的很自责。我问自己：是当时粗心了，没有看日期，只看了那几个干瘪瘪的字了吗？我是个比较粗心的人，往往不注意细节。冷静下来细想，当年接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我认真看了至少不下10次，日期是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的。真实的原因是我当年并不知道2月14日是情人节。也许今天的人会笑话我，这么火的外国节日竟然不知道？我那时真的很无知，小时候看课外书很少，没有情人节概念，再者国外的节日在那个年代还不兴盛。但当年收到明信片的时候，我肯定是不知道情人节的，或者我没有把这个日期跟情人节联系在一起，没有想到情人节是两个情人过的节日。如今再看到明信片上的日期，我真的想骂自己、恨自己了。我仔细看了明信片上邮戳的日期，也清晰显示是2月14日。

我很想问问姐，“明信片上的日期是有意那天寄的，还是无意或碰巧那天寄的？”但是她会回答我的问题吗？她会不会以时间过去太久，无法记起当时的想法来搪塞我？那岂不是就等于白问了？再或者她回答只是无意巧合，那不又会让自己失望一次？我打消了直接问的想法。

三

几天之后，我把在老家书箱中翻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翻拍制成图片发了一个朋友圈。其中，我用了另一张明信片作为掩饰姐的这张明信片，这样不至于让人看到姐给我的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有一些不好的想法。很快，姐在朋友圈里留了言：“看到老弟还珍藏着我寄的明信片，真的很感动……致敬无怨而美好的青春！”这说明姐很在意那张明信片，于是我私下问她明信片署的日期是巧合还是有意。姐回我：“姐是特意那天寄的！”“谢谢弟给了我很多美好的记忆。”在三年师范里，我们感谢相识，在那个青春年龄里，我们感谢彼此都给了对方深深的记忆。看了姐回的信息，我释然了，但心里有一丝丝的歉意，这个歉意是对我们两个人青春的歉意，而内心更多的是感激，姐当年会对我这么卑微的人产生过情愫。

一张经过30多年的明信片，承载了它该承载的一切。它无法能够把当年我和姐的情感推上一个台阶，却把当年的情感一直保存至今。三年师范学习生活，我和姐彼此都心存感激，这已经足够了。

编辑：吴雪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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