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公齿不是一个何老公公的牙齿，而是我们小时候的小玩具。

　　砍来一根手指大的小水竹，截出一节四五寸长的竹管，将表面刨光，在上面钻四个小孔。一个用来吹的，靠近竹管右边。另外三个距离不等，靠竹管左边，但隔那一个要稍远点。嘬起嘴唇聚起气，在右边小孔轻轻地吹，三个手指按着左边三个孔，依次放开后，发出的声音好像是“何——公——齿”，我们便叫它何公齿。至于何公齿是什么意思，当时根本没有去想。

　　何公齿做起来简单，但吹出的声音却清脆动听。三个手指在小孔上随意按着放开，时而“何公齿”，时而“齿何公”，时而“公齿何”，或是“齿何公齿何”“公公齿何公”……整个儿时都弥漫在它那美妙的声音中。当时何公齿是我们小孩子最早接触的乐器。

　　因为喜欢何公齿，我从小就对音乐很感兴趣。读到中学后，不记得哪个同学带来支笛子，虽然吹得不怎么样，却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兴趣。班上兴起了学吹笛子，我也不例外。笛子六个孔，吹起来比何公齿花样多很多，而且悠扬动听。那时没有人教，都是互相学着吹的。通过学吹笛子，我知道了音阶和简谱：1、2、3、4、5、6、7，哆、来、咪、法、嗦、拉、西。不过，当时班上没有一个会识简谱的，都是根据歌词倒过去唱谱，再用笛子吹出来。

　　虽然这样，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对笛子的热爱。那时刚下课，教室里笛声此起彼伏。不过吹得好的很少，有的甚至连简单的“哆、来、咪、法、嗦、拉、西”都吹不出来。看到他鼓着腮帮，甚至口水都出来了，不免感到有些好笑。因为我玩过何公齿，吹笛子上手很快，在班上算是吹得好的。

　　可惜的是，我没有笛子。虽然街上的小书店有笛子卖，但一支要两三元。我一个星期才五角零花钱，哪买得起！于是便想到了何公齿，笛子不就是多了三个孔吗？自己做一支吧。于是，砍了一根大一点的水竹，截出一段尺把长的竹管，仿照买的笛子做了一支。虽然花了很大心思，那些小孔也钻得非常圆，不知怎么搞的，吹出的音调不那么准。不过，聊胜于无吧。

　　吹着自己做的笛子，我总觉得，何公齿和笛子有某些联系，它三个孔发出的声音和笛子其中的三个很相像。但具体怎样，我又说不出来。当时只顾着吹笛子，并没有去深究。

　　我同桌也喜欢吹笛子，并且吹得不错。他父亲是吹唢呐的，因此他经常在班上唱一些唢呐曲子。那些曲子怪怪的，有一首我至今记得：上合上工尺呀，工六尺上合哟，四尺合四上哟，合四上四合……

　　大家觉得很好笑，他却毫不在乎，闭着眼睛唱得摇头晃脑的。看他唱得那样投入，我试着用笛子吹了一下，竟把他唱的曲子吹出来了。真是太奇妙了！我吹出来后，班上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会吹笛子后，我很少再玩何公齿了。我在学校里吹，回到家里也吹。我家屋角头有几棵大树，我吹着笛那悠扬的笛声飞越树梢，落在村里每一个角落。开始，人们以为这是何公齿的声音，不由有些惊诧：谁把何公齿吹得这样好听哟！知道是我在吹笛子后，纷纷夸赞我真是太聪明了！

　　到了暑假要放牛，我也带着笛子去。村里几乎家家都养了牛，村子前面有一片大沙洲，里面绿草如茵，真是放牛的好场所。大家把牛赶到里面吃草，我便吹起笛子来。因为会吹笛子，我俨然成了他们之中的“牛队长”。

　　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吹着笛子配合打锣鼓，我们叫笛子锣鼓。到了正月，村里要闹花灯，我也跟着去，其他事情做不了，我便吹笛子。当时有套《画眉跳涧》的笛子锣鼓，悠扬的笛声穿插在铿锵的锣鼓声中，仿佛一只只画眉在山涧中欢快跳跃，村庄的夜晚到处洋溢着勃勃生机，我的心情也随着笛子锣鼓声跳跃飞扬。而这一切，都源自何公齿让我对音乐产生的浓厚兴趣。

　　初中毕业后，我有幸考上了师范。师范不比初中，不仅重视文化课，对音体美也很注重。因为一向对音乐感兴趣，上课我特别认真。老师教我们识简谱，由于玩过何公齿，又会吹笛子，我很快学会了。从那以后，不会唱的歌曲，只要有简谱，我就能唱出来。并且，我还学会了弹风琴。音乐知识越学越多，对音乐的理解自然也就渐渐深了。后来我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做的笛子为什么音调不准了。因为有全音半音之分，得几个小孔之间的距离不能一样的，而当初我却没有这样做。

　　参加工作后，音乐一直是我的至爱。开始我被分在乡下任教，那里虽然偏僻，但学校有一架风琴。教学之余，我便弹琴寻找乐趣。到了夜晚，没有地方玩，我便吹吹笛子。我的琴声笛声给学校带来了无限生机，同学们也特别喜欢我，有的还要跟我学弹琴吹笛子。因为如此，我的教学成绩也非常突出。那时生活比较艰苦，有了音乐相伴，我过得非常充实。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一本有关民族音乐的书。上面介绍：我国古代用“宫、商、角、徵、羽”记曲调，用“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等汉字记谱，叫工尺谱，相当于简谱中的嗦、拉、西、哆、来、咪、法、嗦、拉、西。面对这些独特的民族记谱符号，我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上、尺、工、凡、六、五、乙，哆、来、咪、法、嗦、拉、西……念着念着，我恍然大悟：当年我同桌唱的就是工尺谱呀！我儿时玩的何公齿，吹出来的三个音不正是“嗦咪来”吗？我终于明白，“何公齿”是我们误读出来的谐音，其实应该写作“合工尺”呀！

　　这时我已届中年，生活中的琐碎经常弄得人头昏脑胀，音乐渐渐离我越来越远。虽然买了电子琴，但很少去弹。当年的笛子因为太久没有吹，竟然干裂了。想到当年对音乐的执着痴迷，心头便充满了无限温馨。不过温馨早已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如今虽然很少弹琴吹笛子，但在我脑海中，依然不时有一种乐音在回旋。那是深埋心底的，我在儿时用何公齿吹出美妙旋律——何公齿，嗦咪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