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 朱静

　　我的父亲是一名50后的乡村医生，认真做人，认真做事，认真到固执，认真到可爱。他这一生都在奔波劳碌，快70岁的他，如今还在诊所上班。他的年龄搁在别人那儿，可以退休尽享天伦之乐，而他没有选择退休，生活也不允许他选择退休。

　　2005年，弟弟“意外”地来临了，那一年我还在读初中，年少的我只知道家里多了个成员，只知道以后我多了个玩伴，年少的我又怎知弟弟的来临给爸妈带来了困扰。在弟弟出生的一个月里，父亲用他敏锐的观察力告诉我们，弟弟的视力有些异常。于是，他带着弟弟去医院检查，结果不出所料，检查确诊弟弟患有先天性白内障。为了给弟弟的眼睛做手术，也为了给他最好的治疗，父亲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不够的医药费也从亲戚那儿借上了。他选择前往上海医治，从那以后，我们家便和上海这座城市有着不解之缘。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三经常往返于上海，或是定期复查，或是验光配眼镜。每一次的前行都凝聚了父亲的期望，都承载着我们这个家的期望。这些年来弟弟换下来的眼镜大概也有十几副了，厚的镜片慢慢变薄了，弟弟也渐渐长大了，唯一不变的是这份厚重的亲情，是父母对孩子深沉的爱。

　　2014年1月，我正式参加了工作，生活上也帮父亲分担点了。眼看着生活快熬出头了，父亲也可以松口气了。可好景不长……

　　2017年2月的深夜，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说：“你妈妈洗澡的时候，突然晕倒了。”送往医院的途中，母亲意识有些不清了。从彭泽到南昌，从南昌到九江，通过一系列的检查，母亲最终被诊断为动脉瘤。一波三折，母亲命悬一线，为了全力挽救母亲的性命，为了将手术的风险降到最低，再一次我们选择了去上海治疗。高额的手术费对于经济本不宽裕的这个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经过上海市第十人民医院医生的全力救助，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一个多月的母亲，她像从前那样地活过来了。这一次母亲的重病给了父亲重重一击，多少次他也像个孩子般无助，他也会因为母亲的病担心害怕到哭。患难见真情，这一次的难关，有家人亲戚的帮助，我们一起撑起了这个家。在医生眼里，在我们眼里，母亲的恢复简直是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后来我时常在想，一定是上帝在说：“你为人善良，待人实诚，你们家福报积的多，你就回去吧！”

　　回忆过往的岁月，我的记忆有父亲奋力拼搏的样子，也有过惨淡的灰色。父亲出生在50年代，性格的底色里有些大男子主义，遇到难事时性情急躁，这多少是生活给他的。生活它就像个导演，男尊女卑的剧本在父母那儿上演着，以前小的时候看不懂，现在长大了，我讨厌看到这样的剧情。家里的琐事让我们渐行渐远，我曾害怕和他有过多的接触，害怕那些关于他不满的情绪会在我的身体里蔓延，我甚至想逃离这个原生家庭。

　　被时间拖着前行的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我驻地彷徨，我尝试着去寻求生活的出口，去寻求我和父亲间关系的平衡，去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解。

　　成长或是个时间的问题，成长又或是一瞬间的事情。

　　父亲是热情又好面子，两年前他因中风住院，行走不便。恰巧姐夫邀请他去吃饭，他不忍拒绝，他坚持和往常一样，努力地维持原有的身体状态。到了餐厅，上楼时他搀扶着栏杆，我问：“爸爸，要不要扶下啊！”他说：“不用了，我可以。”那一刻，看着父亲坚挺的背影，心头顿时五味杂陈。平日里的聚会，尽管我们这些晚辈陪酒，父亲都会客气地站起来回应。那天他因身体的特殊情况，只能被迫地坐着。家人们的盛情款待，餐桌上的热闹气氛，和父亲的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看在眼里，心里藏着莫名的伤感。午餐还没结束，大抵父亲是支撑不住了，让我带他先回车里躺着休息会。关上车门，看着父亲躺下来憔悴的样子，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了。

　　那一刻，我看清了父亲疲惫的样子；

　　那一刻，我理解了父亲生活的不易；

　　那一刻，我的父亲像极了《老人与海》里头的主人公圣地亚哥。尽管步入花甲之年，可他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他像一位战士，同命运斗争着。

　　林清玄在《人生最美是清欢》一书中说：“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要把全部的时间用来觉悟。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没有把全部时间用来觉悟，就会一步步走向死亡。”行走在时间的长河里，岁月给了我们皱纹，也给了我们智慧。在我30岁生日的那天，我给自己的期望是30岁后的每天都能够带着感恩的心活得通透一些。

　　依旧记得，在我结婚的那天，父亲含着泪水对他的女婿说：“女儿交给你了。”

　　依旧记得，无论何时何地，父亲接到病人的电话后，他都会义不容辞地接诊。

　　依旧记得，2020年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在口罩极度紧缺时，父亲把家里仅有的口罩送给了别人。

　　依旧记得，今年4月，叔叔因为突发疾病不幸离世，从医院治疗到后事处理的一个月里，我们都会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他把事安排得妥妥当当。这一次，父亲让我懂得了亲情存在的意义。

　　袁隆平说：“人就像种子，要做一粒好种子。”父亲的一生坎坷艰辛，他没法给我优越的生活，但是他却给了我最优质的教育，那便是在我的心里播下了善良有爱的种子，慢慢地生根发芽。

　　此刻坐在书桌前，单曲循环着许飞唱的《父亲写的散文诗》，“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个背影”“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老报纸。”看着歌词一句一句地听着，每个文字都写进了我的心坎里，如今我的父亲老得像什么了呢？多希望我有幸运喷雾，可以给他喷一喷。如果好运可以购买，我一定会买来送给我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