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散文苑)父亲的眼泪

2022-09-26 19:10: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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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眼泪
■ 周武现

今年的中元节,是父亲离开我们后的第二个思念祭奠亲人的节日,回到桃树老家为父亲包上几个大袱包(把纸钱用白纸包好,再在袱包上面,居中竖写某某祖堂逝者亲人的名字,右侧写下“中元火化”,左侧落款写具袱包的亲人关系、人名和不腆袱包一大包的字样),并在祖堂前焚香点烛,祈祷完后,袱包也就化为灰烬,只留下青烟在缭绕,向空中袅袅升腾,留下蜡烛火光在风中摇曳,并不时流下一串烛泪。这烛光之泪,竟猛然间勾起我儿时的记忆中,是父亲每次流下的眼泪,就像回放抖音一样,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难忘,那样的让我心疼。

父亲的眼泪,流出的是对儿子的舐犊之情。我记得六岁的那一年,在小学当老师的父亲散学回来后,立即挑着尿桶到菜园去,而我扛着一把松锄跟在父亲的后面。当来到菜园,上几个台阶时,为了省力,我竟然将松锄向地下插去。因力小,几次都没有插入土中,我试着再一次用力时,脚下一滑,锋利如剑的两个钢钉松锄扎入我右手掌心,我疼痛得“哎哟”一声,血就从伤口中汩汩而出。父亲听到声响,回头一望,他迅速将松锄拔出,一手抱起我,一手用掌心紧紧压住我的掌心,急匆匆地向村里的卫生所跑去。近一公里的路程,父亲一路小跑,汗水湿透了衣服。

在去卫生所的路上,当看到我疼痛难忍啼哭时,父亲的眼泪也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还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带着哭腔哄着我说,崽,真痛哟,怪我,都怪我!卫生所医生说,不要紧,包扎止血就没事了,但此时抱着我的父亲,眼泪仍在不停往下掉,落在我的小脸蛋上,是那样灼热,更是那样的温暖。回到家后,慈祥的父亲叮嘱母亲,赶快炒些黄豆给我吃,说是吃黄豆可消炎补血。后来,我才知道,不是黄豆有这功效,而是父亲怕我痛,叫母亲炒些黄豆,让我高兴地吃着,忘掉手上疼痛。

某年盛夏的六月初一,我七岁生日,父亲买了肉炖海带,炖好的汤盛好后,便放在灶台上冷却。我小时候也是个好吃鬼,不知危险的我,便踮起脚用手一抓碗沿,汤没喝上,一整碗热汤洒向我稚嫩的肩膀和上身,当时就疼得我双脚在地上跺个不停,哇哇大哭。父亲听到哭声,从隔壁房间急速地向我奔跑而来,看到我被烫的惨状,一把抱起我,一边用嘴向我烫伤的地方嘘嘘地吹风送凉,一边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待我稍安静后,他按照乡下的土方子,拿着手电筒照明,从田间地头及时采来新鲜墨汁草,并杵成泥糊状,从一只大公鸡身上取下一根大羽毛,用鸡毛将自制烫伤药墨汁草泥,小心翼翼地一遍一遍地敷在我烫伤的皮肤处,不放过每个角落。我记得,在为我敷药时,父亲的泪水在不停地往下流。我七岁了,应该知道父亲流下的眼泪,应是一个父亲对儿女的无私怜爱和痛惜之情。

奇怪的是,热汤烫伤的我,在父母亲自制的土秘方和照料下,不几日便痊愈长出新皮肤,皮肤上竟也没有留下疤痕。

父亲的眼泪,流出的是七尺男儿对母亲的深情。奶奶在夏天突发脑溢血去世,年仅58岁。当奶奶入土的那一刻,父亲一手紧握着孝子棍,一手拉着奶奶的手,久久不肯放下。他哭得撕心裂肺,任泪雨滂沱。我那时刚念小学三年级,在一边看得心酸,也是泪流满面,前来送葬的人看到父亲哭泣的样子,都跟着眼泪汪汪。我长大后才知道,父亲流泪,是自己认为没有照顾好生他养他的娘,而流下的儿子自责泪;我也知道,是儿子为母亲的早逝而未得尽孝的孝心泪。自奶奶过世后那半年时间里,父亲伟岸的身躯变得很脆弱,有时偷偷地抹着眼泪,这眼泪是对其离世后奶奶的生育恩,养育恩,教育恩的感激之泪。

父亲的眼泪,流出的是对兄妹亲情的不舍。姑姑19岁那年,突发急性阑尾炎,生命岌岌可危。那时没有车辆,父亲和两位叔叔拉着板车,走八公里的路送到镇上医院。当时乡下医疗条件差,没能把姑姑抢救过来。姑姑去世后,父亲终日以泪洗面,这眼泪当是作为兄长的自责和内疚。姑姑的一位闺蜜在外乡做事,得知姑姑已过世多日的消息,登门来看望姑姑的兄长、她的启蒙老师、我的父亲。那也是一个夏夜,父亲与姑姑的闺蜜,只要一谈起姑姑,两人就会号啕大哭,泪如雨下。我看到父亲失去亲人的悲痛欲绝,也从中感受到父亲那难以割舍的兄妹情。

父亲的眼泪,流出的是对学生的惋惜之情。35年前,他教过的小学三年级学生、当时不到25岁的小伙子,在外打工,因从高处跌落而辞世,遗体运回老家时,父亲竟也跟着这个学生的亲人们流泪不止。这眼泪,是一位老师对学生意外早逝的惋惜,也是一位师者对学生家属的抚慰。

父亲的眼泪,流出的是对自己儿子的理解之心。父亲79岁时,我请了他昔日的几位要好的同事来一起庆祝他的生日。我坐在父亲的旁边,当我用手抱着他的肩头,把脸凑近耳朵问他想吃什么时,我看到已反应较为迟钝的父亲的眼睛里含着清澈的眼泪,他感受到了儿子对父亲的敬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用纸巾揩干他眼中泪花的那一刻,我知道,快80岁高龄老人,能与老朋友叙叙旧,有儿孙陪伴在左右,此时的泪水,应该是开心的泪,幸福的泪!我已人过中年,从父亲的泪水里,更加读懂了父亲,也明白了自己肩头的责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碰巧的是,一生从事教育,一生热爱教育的,刚过80岁生日的父亲在去年4月11日这天去世,他的辞世与孔子去世的日子竟是同一天。在下午5点逝世前的那一刻,父亲的双眼里流出与儿孙和亲友的不舍,油灯枯尽的最后两滴眼泪滑落腮边。

父亲去世已经有一年多了。我知道,再也看不到父亲的眼泪了。但我也知道,父亲流出过眼泪的双眸,在云端里注视着我们,满是庇佑,满是慈爱,满是希冀。

爸,崽又想你了。每次想爸时,不由自主地流眼泪;昨夜写这篇文稿时,眼泪也是边写边流。我知道,这泪是我要对得起父亲为我流下的眼泪,也是父亲为我流下的父爱泪所应得的回报。

中元时节,特成此文,与袱包一起烧,只为父亲去世一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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