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益莲

虽说人生有定数，但一个人如果不是顺应天命走完自己的旅程，总归叫人遗憾。72岁的老吴选择从住家18楼毅然一跃，实在令人惊愕不已。一个经历沧桑巨变，又是历史学博士，还是某省原社科院院长，享受省和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做出这种选择，实在令人费解。

一个研究历史的人，穿梭在风云变幻的历史长河，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没神遇过呢？特别像老吴这种从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人，还有啥苦不能吃，还有啥事放不下？本应该是能看得惯一切，通透得像枚水晶。

古人说：“死生亦大矣！”世上的路千万条，有哪条路是平坦到底毫无拐弯和阻塞的？谁的人生又是一帆风顺的呢？每当秋风飒飒，蓝天高远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想起刘禹锡，他就站在曲曲的古道上，仰面望着苍穹，看那孤鹤排云而上，孤独的他，又有了激情。于是，他吟出了“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色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千古绝唱。

23年弃置身，一贬再贬的刘禹锡，在巴山蜀水凄凉地是如何度过每一个凄清的秋天，每一个潮湿的春夜，不得而知，但生命的倔强和坚韧，却令人佩服不已。21岁那年他和柳宗元同中进士，可谓少年得志。本该平步青云，却因参与“永兴革新”，大好年华都荒在贬官路上。“二王八司马”事件，开启了漫漫人生苦难之旅。

古人读书唯一的目的就是做官，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无数士子的终极目标。在最得意的年华，却以戴罪之身被放逐到穷山恶水之地，没几人不会长吁短叹满目空虚的，像刘禹锡那样还能唱出“我言秋色胜春朝”的人，实在无几。也许是骨子里的豁达，就是一椽陋室，荒芜破败得青苔横生，他却能观赏出“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情趣。在不能兼济天下时，他以调素琴、阅金经消磨苦难的时光，得以独善其身。就是处在泥淖之中，绝不将就，平日往来也只限于志同道合的鸿儒。我心有主，没什么能奈何得了他。

刘禹锡活了71岁，在唐代算是高寿了，他的同学柳宗元和他一起贬黜，从永州到柳州，柳宗元看到的是“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悲苦绝望，愁天恨海，再也看不到半点希望，柳宗元只活了40多岁就殒命柳州任所，他所受的折磨和迫害与刘禹锡是差不多的，可他比刘禹锡少活了几十年，究其原因，是柳宗元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是一个多么孤独绝望的世界，人生哪有出口呢？孤舟野外横，一蓑一笠翁，垂暮老者的眼中除了白茫茫的世界，寒江无望地垂钓，实在看不到人生还有哪个路口走向春天！曾经锐意进取，立志改革的柳宗元，到农村看到的是赋税比毒蛇更毒的现实（《捕蛇者说》），从汪然出泪的蒋氏眼里，农村找不到一丝赖以生存的希望；回顾官场，柳宗元亦看不到一缕清流：他绝望极了，心痛极了，在看不到希望的接大荒的南蛮之地，他绝望而死。

23年，人生最美的年华都被抛弃在荒蛮之地，可是总得要安顿好自己的灵魂和肉身。于是，刘禹锡带着寻美的眼睛去看世界，原来那穷乡僻壤竟有“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亦有情”的浪漫。扬州席上，白居易为老朋友遭到23年的惩罚而愤愤不平时，刘禹锡只是莞尔一笑，竟然喊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格调高昂之句。刘禹锡，就是中国历史上的真正硬汉，百折不挠。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的，就是身陷不测之境，他还鼓舞春风得意的人，这是何等高昂的境界！

也许，起伏沉浮谁也难把持，也许生老病死谁也无法左右，但放下一切羁绊，安顿好自己的身心，不为外界牵着自己的鼻子，安时处顺，以不变应对风云，生命的宽度无法拓展，但可以将长度延伸。

性格不仅决定命运，还决定生命。就像一年有四季阴晴雨雪，一日有白天黑夜一样，漫漫人生路上，谁的人生不是伴随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迷惘与转眼又是柳暗花明的欣喜交织的？只要活得足够长，就会发现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一辈子是风调雨顺的，也没有哪个人一辈子都是运交华盖倒霉透顶的，总是风雨交加之后，山头斜照却相迎。既如此，我们何不像磐石那样坚定人生的目标，应对风雨；又像低下柔顺的流水坚韧不拔，消融困顿。人活着，就该努力将自己锻造成具有不惧风霜雨雪的坚强意志的人，又要把自己磨炼成具有容忍世事耐心坚韧的人。生命经过多少修炼和劫难，才能修成人身来到这个世界，这是一件多么艰辛又多么伟大的事，更何况我们谁也没有回程路，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这无以衡量的生命呢？

史铁生21岁成了残疾人，失业、贫穷折磨着他的肉身和灵魂，人生尽管绝望极了，他还是高喊“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于是，他绝地反击，用残缺的身躯硬是撞开了一条金光大道，把生命的长度拉伸延长。褚时健70多岁从牢狱中出来开始创业，硬是凭着对生命的执着而创造了辉煌的晚年。

诗人食指说：“虽是历经挫败，我绝不轻从。我能顽强地活着，活到现在，就在于：相信未来，热爱生命。”人生的风景，在细水长流。世事艰难，如果有足够的健康和寿命慢慢等待，我相信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