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席

■ 何诚斌

常听人说，现在请人吃饭大家到齐很难，能来的人都是给面子。是的，我也有同感，胃支配大脑，意识决定行动。早年，无论多远的酒席，我与工友也兴致勃勃地赴，步行乡野，骑行邻埠，且到过百里外的同事家。后来，肚子里不差油水，又怕劝酒之风，知多饮伤身，故接到聚会邀约，不是喜而是忧了，找借口不去，若推辞不掉就特别紧张，压力巨大。

时见一种人，姗姗来迟，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来晚了，我是从上一家酒席上逃出来的。”还有人喝了一巡酒便要早早退去，打个招呼：“我还要赴下一个酒局，先走了，你们慢饮。”是真是假，谁会细究？即使是假的，也难为他了，可以理解。有的逃席者，一声不响，悄悄溜了，似乎东道主摆的是鸿门宴，尔乃沛公刘邦之逃命也。

我既然上了宴席，不会半场离开，或提前走的，都是奉陪到底。逃席，需要勇气，需要资历，需要个性。我很多次想逃席，却因勇气不够，患得患失，结果整场熬下来如同受刑，苦不堪言。例如，在座的全是头面人物，或皆为商界老总，几个小时没有我说话的分，听他们高谈阔论而不能深谙其理，主动敬酒还得对他们举杯随意的假饮而说谢谢，不敬酒自饮又不自在，尴尬无趣。真可谓珍馔佳肴难入口，美酒琼浆令人嫌。

十年前，几位文友到异地搞文学交流活动，对方一桌开了10瓶白酒，除了几位女作家，端杯的不到10人。同行的都甘拜下风，纷纷放杯投降，我方领队对我说，你要坚持，不能让他们耻笑我们南方人不行，而对方又不断用话来激，搞得我想逃席而不得，何况在人疏地不熟的地方往哪逃？必然大醉了一场。后来，听人说，到外地，要么一滴酒不沾，否则端了杯子，对方是不会轻易让你逃过的。此话有理，可问题是常常自家人先挑事端，把我往前推，举杯感谢对方盛情招待，实际上逼到前沿阵地，朝前冲是炮眼，往后撤是枪眼。

由于多年与文字打交道的缘故，我难免酒席上与亦商亦文的人坐到一处。他做主埋单，大家自然以其为中心，他自我感觉良好，借着酒兴拿出手机，朗读最近写的诗作。我认为“诗可以群”，除了薛蟠之辈“嗡嗡嗡”“哼哼哼”及苍蝇蚊子入诗，多几个排比句，多几个俗滥的比喻，或者矫情的抒怀，都可以忍受，但我容不得一些奉承的人，恭维这首诗写得如何如何好，捧成“力作”“经典”，我就想逃席了。可又想到逃席会得罪人，只得随众鼓掌喝彩，便立即看到了自己灵魂的小。

中途离席，在外面转转再回来，也是一种逃法。如果席多人杂，可以借打手机，逃一会儿。记得在某文化园参加活动，有数桌席，大家喝得哥好弟好的，有人突然发现一个诗人不见了，大家便骂他逃席，一定要把他抓回来。我也想逃席，便说，我去找他。我慢悠悠地上楼梯，敲响诗人的房间。他开了门，说你怎么也离开了？我说他们让我喊你回去。他笑道，等会再去，你告诉他们就说单位里急要一份材料，正在发邮件。我知道他是借口，便说，我不想去了。他说，你怎么可以逃席？走，咱俩一起回去。结果，似乎他逮住逃席的我回到了包厢。

有一次，我一怒之下，差点就逃席了。省城来客，请我入局。遇一酒量大者，喝酒如喝水，他不顾别人身体状况，一碰杯就都得喝光。我说，我有胆囊炎，脂肪肝，高血压，不能多喝。他立即说：“我身上有十几种病，没关系，喝！”我被逼无奈，从椅子靠上拿起西装就要走，被几个人给拦下了，这时此君才饶了我，不过满眼对我都是鄙夷，我瞧他一下而不敢再瞧了。

我一向欣赏豪饮者，佩服大酒量的人，但不喜欢酒场英雄，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何必呢？年轻时，我不怕醉，盅来杯挡，盏来碗光，不珍惜身体，现在毕竟奔六了，年随情少，酒因境多，伤不起了。

前日，遇到乡下二姐。她说，现在乡风改了，村里婚嫁，除了至亲，不收礼。曾经，每年吃份子饭，得用不少钱，并且办流水席非常辛苦，吃流水席也愁眉。过年，每户轮流坐庄请客，吃到正月十五，甚至正月底，谁想逃都逃不掉。现在村里人家，有的在镇上过年，有的在县城过年，有的在安庆过年，还有一些打工、做手艺的人不回来过年，回来过年的也出行时间早，村里冷静得很。原来，乡风之变是因人口流动所致。我想，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隆冬寒天，有一友请几个朋友喝酒。邀请七人，实到五人。答应了却又临时说有事不来的二人，逃在席前，比逃在席中，还算顾及礼数，不伤情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