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白情的庐山纪游诗

■ 贺 伟

1922年，在中国新文化运动蓬勃兴起之时，27岁的现代诗人康白情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诗集《草儿》。新文化运动的主将胡适在评论《草儿》的文章中热情洋溢地赞道：“《草儿》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最大贡献，在于他的纪游诗。中国旧诗最不适宜做纪游诗，故纪游诗好的极少。白情这部诗集里，纪游诗占去差不多十分之七八的篇幅，这是用新体诗来纪游的第一次大试验，这个试验可算是大成功了。”胡适还在文章中写道：1922年他见到深宫中的已下台的末代小皇帝溥仪，溥仪正在读康白情的新诗。连郭沫若都说：“我第一次看见的真的白话诗是康白情的新诗。委实吃了一惊，也唤起了我的胆量。”当然，郭沫若的新诗集《女神》，影响大大超过了《草儿》。

说来也有意思，收在《草儿》中的庐山纪游三十七首写景真切细腻、色调清丽淡雅，风格清新飘逸。如果诗人不是寄情山水、整个身心融入大自然之中，断难写出如此富有韵味的山水诗。然而在写庐山纪游诗的同时，正在北京大学读书的康白情却极其热衷政治活动，与傅斯年、罗家伦、许德珩、张国焘同为学生运动的“五大领袖”。1919年5月4日，康白情等学生领袖带领北京高校学生浩浩荡荡上街游行，强烈抗议北洋军阀政府准备与外国列强签订丧权辱国的协定。“五四运动”的风潮很快席卷全国，全国高校随即成立全国学生联合会，康白情当选为全国学联主席，成为“五四运动”中的风云人物。正是这个康白情，会同时写出清丽婉约、淡雅飘逸的庐山纪游诗，说来真的有点叫人难以相信。

庐山纪游诗是康白情写于1918年期间。1918年夏季，康白情回四川老家过暑假，途经江西时特意上庐山游览。

康白情早已从古诗中熟知了庐山，当他置身于秀美的风景中，澎湃的诗情在他胸中翻腾，不吐不快。但他却没有用轻车熟路的古体诗词来做载体，而是采用刚刚兴起不久的“新诗”形式，并且一发而不可收，一写就是几十首，其中大部分写得很是精彩，在报刊上陆续发表时，如同一股春风吹入当时诗坛，人们争相模仿。

我们来看第33首写秀峰的诗：

马尾泉懒懒地流着

瀑布泉却怒掀掀地从秀峰的万丈悬崖上撞下来，

仿佛在十几里外的湖里都听着怒吼。

秀峰寺夹在两条瀑布的中间，

隐隐现出一丛黄绿黄绿的竹子。

竹林上面的山腰里，

从葱茜里冒出两道炊烟，

白云一缕一缕地在半山上袅出横线。

哦！好艳丽的朝阳，好苍翠的山，好绿的水啊！

诗人从挂在山川的两条瀑布娓娓道来：在巍然矗立的群山中，在浮云缥缈的蓝天下，马尾泉懒懒地流着，不声不响，就如婴儿在母亲怀抱里安然入睡；瀑布泉（就是被李白咏过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开先瀑布）却从万丈悬崖上撞下来，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两条瀑布外观上长短不一，一动一静，相互映衬，充分显示出大自然的神奇、壮丽。位于瀑布下方的秀峰寺，远远眺望，只能隐约看见寺庙周围黄绿的竹子，竹子中间袅出两道笔直的炊烟，与一缕一缕的白云相互缠绵、嬉戏。这是一幅多么优美的图画，细致而明丽，恬静而淡雅，又含着隐隐的哲理和幽幽的禅意。

从几十首庐山纪游诗里，可以看出诗人在谋篇布局、时空调度和描摹物态方面所下的功夫。虽然在今天看来，有些诗还有粗糙稚拙之嫌，尤其是语言还有半文半白和欧化的痕迹，但在新文化运动刚刚兴起的当时，这些诗已是让人耳目一新，赞叹不已。这些诗也充分显示出诗人超人的才情，奠定了诗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已显露出文学天分的康白情如果能在文学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一定能取得更加突出的成就，可他偏偏热衷政治运动。1920年北洋军阀政府将康白情、罗家伦等学生领袖“选送”去美国留学，免得在国内又生事。康白情在美国加洲大学留学的四年中，主要精力仍是放在政治活动上，后来自己还成立了一个“新中国党”，自任党首。参加的都是一些华人和留学生，成不了什么气候。康白情回国后受到各党各派的冷遇，只得回四川老家，投奔军阀刘湘为幕僚，后又染上烟癖，潦倒不堪。康白情不但在政治方面没有什么发展，与当年“五四运动”中的风云人物相比落差太大，在新诗创作上也止步不前，后来又停止了新诗的探索、写作，重新回到了旧体诗词的写作。

20世纪40年代末，康白情去广州华南师范大学任教。1957年被打成右派，开除公职，遣送回四川老家，在途中死于湖北巴东，终年6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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