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拿马博览会与九江茶业传奇

■ 月明辉

提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很多人都听说过茅台酒成名的故事。据说当年茅台酒参加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获得了金牌，自此蜚声中外，获得了“国酒”之誉。

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中，酒类和其他农产品、食品一道被安排在“农业馆”展出，评比时被划归为“食品类”。您是否知道，在食品类评比中，获得最高奖项的是哪些？笔者将为您讲述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的真实的历史，以及在这个博览会上力压群雄获得世界最高奖的中国茶叶第一号——宁红工夫茶。

巴拿马万国博览会

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的全称是“1915年巴拿马——太平洋国际博览会”。这是一次世界博览会，其性质与2010年在上海召开的世博会相同，都是为了展示各国在文化、科技和产业上的成果，以促进国家间的交流。

将1915年的这次展会称为“旧金山世博会”更合适些，它挂着太平洋、巴拿马之名，却在美国旧金山举行。它声称是为了庆祝巴拿马运河通航，实际是为了展示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后的重建成果。因此，它也成为唯一一次展会名称与所在地不相符的世博会。

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早在1909年就开始筹办。1911年，美国政府正式向中国发出邀请，却遇上辛亥革命。1913年5月，中华民国政府正式决定参加博览会，朝野普遍认为，可以通过博览会促进中美之间的交流，并借此机会扩大中国出口并提升国际名声，通过交流与学习，加快中国物产的改良，向世界学习新知识、新技术。

时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的袁世凯批示，由工商部、农林部、教育部和财政部协同筹备参展事宜，专门设立了农商部全权办理此事，并成立了筹备巴拿马展会事务局，陆续颁布了参展章程与补贴、奖励条款。各省成立了筹备巴拿马展会出口协会以及负责收集产品的赴美参赛协会，筹赛活动在全国大张旗鼓地展开，引起了国人广泛关注，涉及出口与对外交流的官民企业和机构都纷纷踊跃参加。

中国参展情况

1914年5月，博览会中国馆（中国政府馆）开始着手设计施工。主办方分配了约5400平方米的场地，中方按北京太和殿设计了主展馆，并配有左右偏殿以及六角亭、五层宝塔、牌楼等建筑。本次博览会设置了10个主题展区，中方参加了其中文艺、教育、美术、工业、农业、交通、矿物、食品、园艺等共9个展区的布展。

当年年底，19个参展省的参展物品被集中送到上海，打包装箱后运往美国。中国参展品数量超过10万件，占博览会全部送展品一半以上，可见国人对此次展览的参与热情与重视程度。

1915年2月20日，博览会开幕，共有31个国家参会。3月9日，完成了布展的中国馆正式开幕，吸引了大批观众前来观展。当天，旧金山市华人商店全部歇业，华侨们兴奋地来到会场，参观中国工人们用很少的经费，在很短的时间内建造出的中国政府馆。整个博览会期间，中国馆参观人数达到200万，成为博览会上最受人们欢迎的展馆之一。

1915年旧金山世博会的展览分类按照对社会的影响来划分。首先是艺术，随后是教育、社会经济（社会改善机构、优生学、卫生和慈善等），然后是人文、医学和建筑等，最后才是制造业和工农业品。在本次展会上，最受欢迎的是美国展示的工业文明成果。

中国当时的科学技术和工业水平都很落后，唯一未能参加陈展的就是备受观众瞩目的机械馆。中国最好的陈列品，几乎都在农业、美术、文艺三个馆里，这些高品质的手工艺品和美轮美奂的东方艺术品成为博览会中的焦点，受到观众们的追捧。

载誉而归

1915年5月，博览会开始审查阶段，也就是评奖期，本次展会设立了六个奖项等级，分别为大奖、荣誉奖、金奖、银奖、铜奖和鼓励奖。与国人的习惯与理解不同，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的金奖仅相当于三等奖（丙级），最高奖（甲级）是大奖。

美国从各参展国中聘请了500名审查员组成这次大赛的评委会，其中70%来自东道主，中国因为参赛展品数量多，也获得了16个席位。其中高级审查委员会共有13人，会长由美国人担任，中国、日本、阿根廷等7国各有一名监督官参加。

评奖首先由500人组成的评委会进行审查和评选，再交由高级审查委员会确定获奖等级。8月份，评奖结束，博览会共评出25527个获奖产品，实发奖章20344块，奖状25527张。中国展品获奖章1200余枚，其中甲级大奖章57枚（后增加到64枚）、乙级荣誉奖64枚、丙级金牌奖258枚、银牌奖337枚，铜牌奖158枚、鼓励奖227枚，总奖牌数和一等大奖章数均列所有参展国之首。

1915年12月4日，历时近10个月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落下帷幕，其规模空前，为期200余天的旧金山世博会圆满结束。

由于国内广泛的报道，本次展会加深了国人对世界性博览会的了解，人们认识到参加博览会不仅能促进邦交，更有益于商贸发展。以往参加国际性展会时，清政府官员常因不谙会规、不习外事、货品低劣等遭到外国人的耻笑。本次博览会是民国政府第一次在国际博览会上亮相，其独具特色的展馆设计，以及精美的工艺品、优质的土特产品受到广泛的好评，赢得了全世界的尊重。中国在本次评奖中获得了优异的成绩，也提振了民族自信心。

本次博览会也推动了民族工业的发展。博览会期间，中国实业界还组成了一支“赴美赛会观光团”，由张裕酒业的创始人张弼士带队，通过在博览会上的观摩学习，看到了中国与发达国家相比，在科学研究、生产技术等方面的差距。实业家们认识到，教育是立国之本，中国的教育特别是职业教育，与外国相比有较大差距，职业学校是工业发展的基础，中外实业之间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工人素质太低是重要原因之一，造成这一问题的是中国职业教育的缺失。1915年后，一大批职业学校在中国涌现，可以说，本次博览会启动了中国近现代职业教育事业，其作用极为深远。

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被认为是中国对外贸易史上的转折点，它不仅使中国出口大幅度增加，还使得中国开始从一个原料输出国向加工生产国转变，它给中国实业家们打开了了解世界的窗口。

誉满全球的宁红传奇

由于中国的工业水平与发达国家差距甚大，在本次博览会中获得奖项的，大多是中国的土特产品和手工艺品，这其中，中国茶叶和丝绸大放异彩。

1915年7月10日，《申报》刊登了题为《中国丝茶之荣誉》的报道，“此次巴拿马博览会我国出品预会者颇占优胜，茶叶得有超等大奖牌，丝绸亦然。会中规例，每类出品只许给大奖牌一枚，今丝茶两类之大奖牌均为中国所得，诚足为中国丝茶前途贺也。”

据报道，中国获得博览会上全部茶叶、丝绸类的18枚大奖章，其中茶叶类8枚，丝绸类10枚，占中国获得大奖章总数的28%。8枚茶叶大奖章分别由农商部、江西省、浙江省、福建省、安徽省、湖北省、江苏省和湖南省获得。

宁红工夫茶在本次博览会上获得了无上的荣誉。农商部选送的茶叶类别中包括“红绿茶两种、雨前茶、乌龙茶、祁门红茶、宁州工夫茶等”。宁州工夫茶即宁红茶，清代修水称宁州（含铜鼓县），后改名为义宁州，民国初年改名为修水。

江西选送的红绿茶在获奖的七个省份中排名第一。目前，笔者尚未能找到江西省参加博览会产品名录，但也可以肯定江西选送的茶叶一定产自修水及周边。清末到民国初年，江西农业出口外贸收入的90%来自义宁红绿茶，知名品牌几乎都在修水、九江、南昌打造，顶级茶叶几乎全部来自修水、武宁等地。

在仅次于甲级大奖牌的乙级荣誉奖章中，中国食品类共获得9个奖项，其中茶叶品牌获奖4个，半数为江西省夺得。

不仅如此，笔者在查询资料时还发现，有些省份获得大奖的茶品，也是宁红所制。2011年，几件极为珍贵的参加过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的精品茶原装登场西泠印社春季拍卖会，箱笼装潢精美考究，还带有英文印鉴。其中唯一一款获得大奖章是厚甡祥茶行小种红茶，该茶行位于汉口，采用的原料却是宁红工夫茶。如此说来，获得湖北作为七个获得大奖章的省份，获奖的红茶其实是江西的。

1915年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造就了宁红工夫茶的巅峰，它获得了至少三个甲等大奖牌和两个乙等荣誉奖，在中国所有参展产品中独占鳌头，称其为“世界第一茶”也并不为过。

从巅峰到衰落

在本次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中国获得大批奖项，宁红工夫茶获得如此殊荣，也是由几个方面促成的。首先，民国政府对博览会极为重视，在国家经济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仍能付出较大财力、人力，国内企业、个人都积极参与，纷纷拿出最优质的产品参加展览。事实上，中国选送了10万余件参展物品，但因展区有限，实际展出的仅有数千件。

由于中国的参展积极，组织认真，场馆建设品质高，也受到了东道主的赞赏。当时的中美两国关系较好，在美华侨数量较多，尤其是旧金山。在本次竞赛的高级审查委员会中也有中国的监督官，由中国驻旧金山副领事钱士青担任。国内报刊也承认，中国获得大奖最多与这位副领事不无关系。

获得大奖章最多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这一阶段的中国的土特产品正处在一个巅峰期。清末到民国初年，中国对外贸易主要由洋买办把控，中国土特产品的出口量不高，同类产品多以质量竞争市场。茶叶和丝织品是中国最传统、最大宗的出口商品，品质优异者甚多，在世界范围内几无对手。

彼时的九江是中国三大茶市之一，出口量约占全国20%，而出口量最大的武汉，高品质的原茶也多来自江西。修水的宁红工夫茶是专为欧美用户打造的顶级红茶品牌，在欧美国家一直享有极高的声誉，长期占据中国红茶第一把交椅，中国红茶出口之冠。当年的九江茶市，每年只有等到宁红运到，才会开市。

因此，宁红工夫茶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得诸多大奖，也并不偶然。它本就是中国第一、享誉世界的品牌，这些奖项也只是对它的品质和地位的褒奖罢了。

然而，在1915年得到的荣誉，也是宁红工夫茶最后的辉煌。中国三大茶市的巅峰在清朝末年，由于俄国商人和英国商人在长江中下游茶产地打起了贸易战，英商逐步退出了中国茶叶市场，转而开发、经营印度及周边的殖民地，通过成功引种中国茶树，生产出了锡兰红茶、大吉岭红茶等优质品种，以更低的价格和更稳定的质量替代了中国茶叶进口。

而俄国人更嗜好的砖茶对茶叶的品质要求低，对价格更加敏感，使得中国茶叶市场陷入了低价、劣质的竞争中。其实到了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时，宁红的综合品质已不如祁红，祁红多由上海茶行把持，以英国为主要出口对象，原茶未必比得上宁红茶，但加工的红茶品控更佳。但宁红的老底子还在，参加竞赛时拿出优质品，加之老品牌，扫荡全国乃至全世界还是没问题的。

1915年，已经是中国茶叶对外贸易的衰退期。1917年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1918年万里茶道断绝，中国三大茶市开始崩塌。丢弃了国外市场后，无论是宁红还是祁红，中国茶叶的生产质量直线下降。

1933年，美国芝加哥举行“百年进步”博览会，中国政府原本计划参加，但因国内经济落后，战事不断，科学技术无进步可言，而“对外贸易之丝、茶类，已觉逊色多多”。因此，中国没有参加1933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

仅仅过了不到20年，上千年来换取了无数国外金银和物资的丝与茶，一个被日本夺走了市场，一个转到了印度半岛。而在原产地的中国，只有低劣且价高的产品，这就是当时旧中国的情形。

1915年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是辉煌进行曲的高潮，却也是挽歌的序曲。

如今，我们仍然拥有最优质的原茶基地，恢复宁红工夫茶荣光的任务，应该由我们来完成才是。毕竟，我们九江曾经出品过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