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燕

　　今年过年我家很特别，年夜饭桌上爸爸的位置是空的。我、丈夫、儿子三人陪着妈妈默默地吃饭，丈夫的厨艺虽不错，却食之无味。

　　大年初四，是父亲二七的忌日，母亲也因父亲离开而致左腿疼痛不能行走。我们姐弟三人在征得妈妈同意后将其送进了条件较好的养老院。

　　我们家姐弟三人，我是老二。出生于湖口武山——父亲错划右派下放的地方，他先是在武山垦殖场做木工活，后因表现好，调到武山共大（共产主义劳动大学）任教员。记得我随父母下放瑞昌县花园公社田畈村时，爸爸生病了，被老表们抬到七、八里外的公社医院住院，妈妈陪同照料。我们姐弟三人夜里害怕，老表们便派了一位阿姨来陪住。之所以老表对我们如此关心，是因为爸爸在那儿为乡亲们做过许多好事。

　　文革期间，大肆宣传赤脚医生，妈在乡下也等于是赤脚医生，整天背着药箱走村串户为农民看病。

　　1972年10月，爸妈终于结束了四年的“五七大军”的农村锻炼生活，带着我们三个孩子返城回了九江。在同下放在花园的一位知青的帮助下，临时租住了南门口某户人家的一间私房栖身。我就近转到了九师附小入读五年级，我那时十一岁，第一天放学时，见爸爸在校门口等我，我高兴坏了，大喊着“爸爸、爸爸”扑向他怀里，爸是怕宝贝女儿刚换了学校走丢了。那时可不像现在，校门口有成堆的家长接送孩子哟！

　　1979年爸爸平反了，恢复了党籍和职务。1981年，我家搬入了市供销社分配的干部宿舍楼，二室一厅一厨一卫。

　　1982年，爸调往市中级法院任院长。1983年，我们家搬到了九江市人民路市中院与市司法局合盖的宿舍楼。此后一直住在这儿，这期间，有换电梯房机会，爸妈都说这儿住习惯了，邻居们都相处和睦，不想动了。

　　1985年4月，爸爸离休了。此时爸是56岁，仍属年富力强，且爸思维敏捷，学识渊博，在社会上有良好的口碑。有数家单位来我家聘请爸做顾问，发挥余热，爸都一一婉拒。

　　2000年春节，爸爸携我一家三口回东北老家过年。我们带着江西的土特产云雾茶、笋干、黄花菜等，于大年初一出发，虽然在此前我作为律师去过长春打官司，也见过部分老家的亲人，但这次意义不同，这可是祖孙三代回老家呀！老家人可高兴了，因为爸爸也是他们的骄傲。二大爷夫妇、三大爷夫妇、五叔夫妇、姑姑都健在，我们一家家地去看望，给红包，吃年饭，后又全体集中，约有四十人吧！去长春郊区新立城齐家窝铺上坟。我也去了坟地，给从未见过面的奶奶叩头（据爸爸说爷爷的墓地在延吉），奶奶于1961年就去世了，我还未出世。不知为啥坟上无墓碑，我也不敢问。上坟后到华姐家团聚。华姐是我三大爷的大女儿，可能干了，当时她家里还办了个养鸡场。华姐家是一处农家小院，院里还立着金灿灿的玉米垛，厨房里大灶热气腾腾，大伙儿喝着酒、吃着肉、有的还划拳闹酒，丈夫被敬得受不了，夺门而逃。此时的二大爷已有些失忆症了，他每天早上都冒着严寒跑到我们住的宾馆来看爸爸，翻来覆去地说着他们小时候的趣事。

　　自2017年起，爸爸也出现了轻微的失忆，这是老朱家的家族病，二大爷、三大爷在生命的最后三年，连自家人也不认识了。我为了延缓爸爸的失忆症，也为了了却爸爸写家史的心愿，从此开始有意识地与爸聊东北老家的往事，从他爷爷那辈儿闯关东唠起，直至我姐姐的孙子们。每逢此时爸就特别地高兴，记忆也很清晰，我还做了记录。期间我还与老家的堂兄弟、堂姐妹及侄子们经常联系，请他们帮助提供史料，如照片、信件等等。经过三年的整理撰写，几易其稿，终于完成了4万多字《关内关外上代人》（老朱家传记）纪实性书稿。当爸爸拿到初稿时，他摘下眼镜，仔仔细细地看，甚至还帮我纠正了错别字呢！后来这部书稿正式打印件就放在爸枕头边，时时陪伴着爸爸……

　　2022年7月21日早上，爸爸如往常一样去甘棠公园遛弯，早上八点半尚未归，姐姐回家送早餐时发现，接到姐姐电话后，我们迅即前往寻找，邻居朋友们也参与寻找。此时的气温高达37.8度，爸又未吃早餐，而且还患有糖尿病，我们又急又怕，姐夫则与公安联系，通过监控发现爸爸拄着拐杖进了九江财校，终于在中午十二时许在财校宿舍的门房里找着了爸，爸正睡在门卫床上呢！估计爸也累极了。真是后怕呀！从此我们严禁爸一人出门。

　　2023年1月3日，爸因病入院治疗，1月7日下病危，在爸爸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在守夜时，听到爸爸叫“老太婆、老太婆”。那是爸对妈的昵称，他们是患难与共六十七年的夫妻，他一定是放心不下妈。爸照顾了妈一辈子。1月12日下午，我守在爸爸病床前，看着爸爸的心跳一点一点降低，心电监护仪成了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