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眠在我的生日里

■ 李庐英

九江市贺家山陵园中的福泽园3排23号，这个大小仅一平方米的墓地是你长眠的地方。

当初是我们共同前往选择这块墓地的。或许是机缘巧合，在余数不多的墓地中，你一眼相中了它——3排23号。可这是我的生日数字啊！当时，你还问我是否介意，我怎么会介意呢？这是我们前世许定的缘分啊！办手续时，我心疼抽搐，眼泪禁不住地流淌。彼时，你已身患绝症三年多了，你很清醒，清醒到亲自为自己选择长眠之地，我知道，你表面镇定的内心亦是翻江倒海。

每年的新年伊始，元旦之日，我都会小心翼翼。有点小迷信的我，会固执地认为这一天过得好与不好，会与一年的运气相关。可是，2021年元旦之日，这个刻在我骨子里的日子，却是你永远离开我的日子。那天的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你经过一夜的努力，终于挨到了新年，走完了你的人生旅程，只有我懂你，你已经相当尽力了。伴随着我内心撕裂般的疼痛，元旦之日，刻骨铭心。

两年多了，我不敢书写关于你的文字。长歌当哭，我以为我可以面对失去你的现实，我以为那种听到关切话语眼泪长流的情景不会再发生，我以为表面的平静就真的表明自己放下。然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上午，行文至此，我还是忍不住沉郁已久的悲痛，失声痛哭！我至今难以接受，难以置信，你怎么可以离开我，离开我的生活。此后余生，谁将为我留着门、亮着灯？谁将温暖我的寒冬？谁又载我去说走就走的远方？

又是一年春草绿。出生在春日的人大概是幸福的，那是温暖的季节。每年的3月23日，你都会提前告知我，商量怎么过我的生日。二十多年中，我的每个生日都有你精心安排的仪式，都有你暖心陪伴的幸福。3月23日，那个特殊的日子，你相伴我的一幕幕，犹如一幅幅画面，历历在目。现在，又快到这个日子，窗外阳光明媚，鲜花盛开，你却长眠不醒，你长眠在我的生日里，你是想以这种方式来永久祝福我吗？对此，我深信不疑。

在我们相伴的岁月里，你用你的真诚、善良、用心与努力串起我们之间的感情珍珠，在我们柴米油盐的烟火生活里，你用一生的深情呵护我、珍爱我，让我坚信，你就是那个千千万万人群中我要找的人。

我记得你离世前一晚与我告别的话语：你说你这一生没有与谁生活这么长时间，你说这几年治病的日子，你一半是为自己活，一半是为我活，你说你无论生死都会保佑我健康、平安。你最后说，送你一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这是体谅我这些年的陪伴，也是劝慰我往前看啊！你的古典诗词掌握得较好，你的书法功底亦是相当不错。我的九江与庐山书房至今还悬挂着你的作品。大约书法与古诗词之间的相得益彰，你在它们之间游刃有余。我偶尔的诗作，你会点评称赞，别人的书法作品，你亦能看出优劣。你明明腹有诗华，却总是那么低调、内敛，深蕴着自律般的做人格局。

与你生活在一起，我不仅安心、还很舒心。你包容我，甚至纵容我，让率性而为的我在自己的思想天地里任意驰骋。我喜欢用书写的方式来表达情意，这个爱好得到了你的支持。你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柴米油盐，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既有烟火味又温暖我心。我特别喜欢吃你做的红烧肉，被我誉为“赵氏红烧肉”。那红润油亮的红烧肉中透着白色蒜头与黑色的豆豉 ，光看颜色就垂涎欲滴，更别说那入口消融的美妙味道。每到节假日，你总是那个掌勺的人。十多个人，一大桌菜，色香味俱全。兄弟姐妹都喜欢吃你做的饭菜。可是，如今，他们再也吃不上你做的菜了，我的厨房也再无你的身影了。当我笨拙地学着做菜时，学着、做着，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你走后的日子里，我根本不相信你离开的事实，总感觉你是驱车外出办事，一会儿就要回家。这个家里有你我太多的过往。家里有你留下的味道，你用过的物件，穿过的衣物。睹物思人，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同学说这些物件要处理。我处理了一些，又舍不得一些，处理了一次，又搁置了一次，如此反复，我是割舍不了你呀！我怎么也想不通，你怎么可以丢下我独自远去？你怎么舍得让我形单影只独自进出这个家？我不知道老天是眷顾我还是惩罚我，让我在贪欲与失去中备受煎熬。我就像个受尽了委屈，被无情抛弃的孩子，任谁见了，只要谈及你，便控制不住，泪水长流。　　有人说时间是良药，可以治愈一切过往的伤痛。可是，我要说，有些人，有些事，入了心，那就是一生一世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不过是将那过往的人与事尘封起来、收藏起来，放在心底一个最隐秘的空间，独自享用，不再示人罢了。亲爱的，你在我的心里，独有这个专利。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是你临终前送给我的诗句。这是唐朝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诗作，是酬答白居易的诗句。沉舟侧畔，有千帆竞过；病树前头，正万木皆春。你深知我们这些年抗病魔的艰难，内心的苦楚、挣扎，但你仍然相信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以这两句诗句示我、劝慰我。我可不可以理解，这也是对你自己的劝慰？你来人世一趟，经历了该经历的，品尝了该品尝的，现在你累了、倦了，你要休息了，暂时离开我一会儿。你不在的日子里，你要我好好地活着，代替你继续看看这个世界，继续体验人生的种种？你相信我会修复自己，变得好起来的？借用刘禹锡的这两句诗，你依然对我充满了期待与爱护！

如今，正是万木皆春的时节，有阳光的温暖，有你地下佑护的希冀，我要振作起来，面对现实，努力向前，活成你所希冀的样子。所以，亲爱的，当我再次在内心深处与你重温旧梦时，虽然我再次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疼痛，这种疼痛像波涛，几乎将我淹没。但我知道，我必须要挣扎出来，化茧为蝶，与自己和解，活成你所期待的样子。这也正是我行文至此的初衷。我为不少的人写过悼念文章，唯独对你，我拎不起那支沉重的笔。两年多了，我感觉自己活得行尸走肉一般，活得面目可憎了，只因我在有意识地忽略、屏蔽那个深藏内心深处的你！

如今，在我的生日来临之际，我知道，你一定在深深地祝福我，希望我健康、快乐，因为你就长眠在我的生日里。你的爱意深邃、绵延，我亦要不负岁月，不负卿！

君眠泥下骨成灰，我寄人间满头雪。

他日魂归寻君去，与君蝶舞共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