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季陶难还亡妻遗愿

■ 贺 伟

1946年8月初，国民党理论权威、考试院院长戴季陶重返阔别8年的庐山。别的官员都兴高采烈，戴季陶内心却有些伤感、凄凉，结发35年的妻子钮有恒4年前在重庆病逝，不能和他一起重访庐山西林寺，偿还修寺塑像的夙愿了。

戴季陶上庐山的第二天去三青团庐山夏令营作了《和气、忍耐、节省》的演讲，第三天便去山麓的西林寺视察。

当他孤影行单地来到西林寺，面对经过战争的摧残，显得极为破败、萧索的寺庙，心中不由倍感凄凉。这曾是妻子苦心修炼数年的圣地，当年和妻子一起修行的尼姑尚有人在，妻子不但不能和自己一起前来还愿，更已是阴阳相隔、天各一方了！妻子临终前再三嘱咐自己，一旦驱逐倭寇、还都中原之后，一定要尽力为修复西林寺出力。当今倭寇已除，庐山又成为“夏都”，但国家已是遍体鳞伤，百废俱兴，自己恐怕一时也难以兑现当时答应妻子的诺言。叹人间，有多少事身不由己，有多少事无可奈何呀！

戴季陶的妻子钮有恒1886年生于浙江湖州的名门望族，从小就深受佛教影响，17岁时告别家人，只身来庐山西林寺出家为尼，法号“莲花”。西林寺建于晋朝，是庐山最早的寺庙之一，影响极大，后又因苏东坡《题西林壁》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声名远播。纽有恒在西林寺修行数年，此时的西林寺早已失去往日的风采，因多年战乱动荡，十分败落。后因钮母思女过切而染病，钮兄千里来庐山寻妹，苦苦相劝，钮有恒不得已离开西林寺，返俗还家。

1911年春，钮有恒与小她4岁的戴季陶结婚，此年戴季陶刚满20岁。戴季陶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从小耳濡目染，深受影响。戴季陶早年留学日本，参加同盟会，辛亥革命后追随孙中山，参加了二次革命和护法战争。“五四运动”期间，戴季陶在上海主编《星期评论》，对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和劳工问题作过较深入的研究和大力宣传，风云一时，对毛泽东、周恩来等人都产生过很大影响，后又多年活跃在政治舞台上，从未“四大皆空”过。但他对妻子的吃斋念佛十分支持，并常和妻子探讨佛经，兴趣极浓。面对旁人的疑惑和非议，他非常坦然，从不为自己虔诚信佛而掩饰。他在《节录六波罗密法要兼志所感》一文中公开表明过自己的心迹和态度：“传贤（戴季陶本名传贤，字季陶）信心佛法，而矢志革命，不仅存道并行而不相悖之心，实确信诸法圆融，真理无二之义。”

戴季陶知道钮有恒很怀念西林寺，想去还愿，他答应妻子有空闲一定和妻子一起去朝拜西林寺。但戴季陶一直忙于理论研究和政治活动，实在是无暇抽身。1926年12月5日，他上庐山参加蒋介石召开的会议，才挤出时间去了一趟西林寺。

戴季陶没想到千年古寺，此时已是墙倾梁歪，殿堂破败，钮有恒当年的师傅和几个老尼在瑟瑟寒风中颤颤抖抖。她们对戴季陶的来访十分感谢，也非常希望他能给予一些帮助。她们领着戴季陶仔细巡视了寺中的每一个角落，戴季陶唯见千年古塔千佛塔保存尚好，只是塔内木制的旋梯已毁坏，无法登塔观赏塔壁间的佛像。戴季陶因要务缠身，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多加以过问，只是赠了一笔钱款帮老尼们改善生活。

戴季陶回家后和钮有恒说起西林寺的破败凄凉，钮有恒心中万分心酸，但在这军阀连年混战、民不聊生的多事之秋，这本也是预料之中的事。钮有恒希望以后能有机会亲去西林寺，做些善事。

1933年夏，钮有恒终于有机会和戴季陶一起来庐山。此时的戴季陶已成为国民政府的要员，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和妻子纽有恒专程去了西林寺，受到寺尼的热情欢迎。经过7年的风雨，西林寺比戴季陶前次来时显得更加破败。他们有心为西林寺做点善事，千头万绪，一时竟无从做起。夫妻俩经过反复考虑，决定先出一笔资费，修复千佛塔中的旋梯和塔壁间镶嵌的佛像，以满足佛教徒、香客及游人登塔礼拜和观瞻佛像的心愿，也可为寺内多聚集香火和功德资费，逐步修复寺内各处设施。

纽有恒离开西林寺时，向寺尼们表示，以后一定还会再来，为修复光大西林寺出钱出力。但纽有恒的心愿却未能实现，1942年她病逝前，叮嘱戴季陶抗战胜利后替她去西林寺还愿，为西林寺的修复尽一分力。

戴季陶带着妻子的遗嘱，第三次来到西林寺。由于战争的摧残，西林寺显得更加破败，以前曾修复好的古塔旋梯又被日军捣毁殆尽。他请有关人员估算了一下，修复西林寺需一笔巨款。此时国家刚刚遭受战争重创、百废待兴之际，不可能投巨资修复寺庙。

年已五十有五的戴季陶拖着多病的身躯，在夕阳的余晖中，躅躅独行在萧索的西林寺里，心中充满茫然和怅惘。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存活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完成亡妻的遗愿。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待以后局势稳定下来，经济全面复苏好转后，再寻机筹划修复西林寺之事。

谁知不久国内又爆发大规模内战，随着国民党部队节节败退，戴季陶的心情越来越黯淡。1948年11月12日，和戴季陶并称国民党“文胆”的陈布雷服安眠药自尽，给了戴季陶极沉重的打击，他对国民党也彻底绝望了。想当年，他与陈独秀、李大钊、李达等人最早将马克思主义引进中国，大力加以宣扬，并参与筹划中国共产党的创立。但他后来在反复权衡中投向了国民党，成了国民党的主要理论家，系统地提出了“戴季陶主义”，成为国民党官方学说的主要理论依据。最终，国民党还是被他早年宣传过的马列主义武装的政党打败了。江山都失去了，还谈什么修复西林寺。

1949年2月11日，戴季陶在广州因过量服用安眠药而身亡，终年5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