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就在岸上住

■ 凌 翼

面朝长江，春暖花开。

记得《我的祖国》这首歌中有句“我家就在岸上住”。不知歌词作者乔羽是否住在一条大河的“岸上”，但我却实实在在是长江中段浔阳江畔的住民。从我所住小区步行到长江，导航最短距离为2.7公里，快步走约30分钟即可到达。

由于居住长江边的便利，时常充当导游的角色，带领外地朋友游览浔阳楼、锁江楼、琵琶亭、烟水亭等景点，深刻感受长江的发展与变化。

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养育着数以亿计的华夏儿女，孕育了灿烂的长江文明。

长江像一条奔腾的巨龙，在数千年的中华文明史上，为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是中华民族发展的重要支撑。

你从远古走来，巨浪荡涤着尘埃；

你向未来奔去，涛声回荡在天外，

你用纯洁的清流，灌溉花的国土；

你用磅礴的力量，推动新的时代。

……

就像每一枚波涛都为雄浑的长江助长声势一样，《长江之歌》的旋律平添中华儿女的民族自豪感。

作为一个生活在长江南岸的人，长江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澎湃在内心深处的一条大江。

心跳让我想起大江的涛声，血管里的血让我联想到长江的奔涌，身体里的每一支细小的脉络让我联想到长江流域大大小小的支流。

没错，人体内的血管有96000公里之长，它包括动脉、静脉以及毛细血管的长度，其中毛细血管占了人体内血管的主要长度，成千上万的毛细血管组成了人体内的毛细血管网。地球的周长为4075公里，也就是说，人体内的血管总长可以绕地球两周半。

不知有没有人计算过长江流域大小支流的总长度，我想大概与人体血管的长度相当吧？

长江水系由数以千计的大小支流组成，正如人体有大动脉、中动脉、小动脉和无数的毛细血管。长江干流是大动脉，那些大大小小的支流就是中动脉、小动脉和毛细血管。

我从小生活在长江流域赣江支流的支流的支支流。要追溯起来的话，我家门前的河叫长塍港，它发源于江西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路由北向南汇入赣江支流锦江，再经历弯弯曲曲的河道向东奔流到南昌市新建区厚田乡汇入赣江。赣江是江西境内最大江流，在鄱阳湖与修河、抚河、信江、饶河攥指成拳后，合力汇入中国第一大江——长江。

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赣西北九岭山脉西段的宜丰、铜鼓两县境内，总面积11500.5公顷。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全国野生动物保护科普教育基地，森林覆盖率达93.8%，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峰有30多座，主峰麻姑尖海拔1480米，是集自然保护、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为一体的山岳型风景旅游区。2021年2月5日，被中国林学会命名为第五批全国林草科普基地。

大山是静止的，而河流是动态的。

小时候，在大山之中，每天看着门前的长塍港日日夜夜哗哗流淌，不知道它的目标到底在哪里？稍大后，走出大山来到山外一个叫芳溪的圩镇，才知长塍港流经这里到了徐家渡圩镇，与从万载过来的锦江会合，然后经过高安流向省城南昌与赣江会合，再去到鄱阳湖与长江会合，最终流入东海。

每每想到这里，知道家乡的小河是与外界连接的。河流越往前走，河面越宽阔，水势越壮阔——赣江之外是鄱阳湖，鄱阳湖之外是长江，长江之外是大海，一个比一个大。

河流越往前走，集市和城镇也越来越大——芳溪圩镇之外是徐家渡镇，徐家渡之外是南昌城，南昌城之外是长江下游的南京和国际大都会上海。

河流越往前走，世界越来越大。长江之外是大海。大海则与地球的四大洋——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相通，而四大洋与地球的七大洲——亚洲、非洲、欧洲、北美洲、南美洲、大洋洲、南极洲相连。

门前的河流，原来就这样与世界发生联系。它原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它的涓滴助力了锦江、赣江、鄱阳湖、长江乃至海洋。

其实，地球上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动物、一个人都是世界的一部分，他们彼此联系，彼此依存。如果有一样东西缺失了，那必然会影响到另一样东西的健康。如果草木没有了，那必然导致水土流失，赖以生存的动物也将消失，人类生存环境也将恶化，生命健康受损。

20世纪80年代，门前的小河长塍港是那样的清澈，我们在河里游泳嬉戏，河里沟里到处是鱼虾，用双手都能捧起一把活蹦乱跳的鱼虾来。那个时代，河里的水捧起就能喝，也没有“污染”和“环保”这样的词汇。

懂事时起，就知道村子上游建了一座坝，在村里的良田挖了一条水渠，通到村子下游的龙坑口，在那里建了一个发电站。我们村因为拿出了土地修建水渠，成为电站的首先受益者，能免费使用电灯。要知道，那个时候，很多地方还在用松明子照明、用煤油点灯呢。

我家门前的河有一道拐弯，拐弯处是个深潭，村里人叫“圆凼”。识水性的汉子多半会到那里游泳。

好景不长。河水不再清净了，开始有人拿雷  管炸鱼。“轰”的一声巨响，随着冲天而起的水柱，圆凼里的鱼也随之被炸翻，在浪花里不再跃动。这可能是鱼类第一次遭遇飞来横祸。

后来，有人在上游倒入农药，河里的鱼翻起了白肚，很多人跑到河里去捡拾半死不活的鱼而大快朵颐。记得七八岁的我，追着大人的脚步跑到下游喉下的河滩去捡鱼。河里的鱼被药水呛得晕头转向，它们拼尽力气蹦到河滩上，而河滩上没有水，它们只得又蹦回到河里。河里的水让它们无法呼吸，它们又蹦到河滩上来。

我在河滩看见好多鱼蹦跳着，就双手抱住一条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鱼。只见它在我的胸前拼命扑腾，我双手没有抱住，鱼一下滑走，又蹦回到河里去了。

我虽有失望，但更多的是庆幸，是为这条鱼。

我知道这条鱼在河里有可能还能活命。因为如果上游不是持续放药的话，河水一冲，药水跑远了，河水又能恢复清洁，它就能活命。

自从有人放第一次药，接着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当然，药放的次数多了，河里的鱼就渐渐少了；少了之外，鱼也变得越来越小了。

再后来，上游建起了造纸厂。虽然规模不大，但破坏力却很大。

我不知这些造纸厂能给当地经济带来多大的好处，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造纸厂危害了下游人民的健康，危害了自然环境，破坏了生态。它与那些用毒药毒鱼的人一样，“做了断子绝孙的事”。

造纸厂粗放式的生产，将废弃物野蛮排入长塍港。从此，门前的河水不再清澈，像牛尿一样的水散发着恶臭，浑黄中还飘着白沫。一河的毒水，再也没有人敢下河游泳了，因为游过之后，浑身奇痒无比。这样的河流，鱼虾也绝迹了。

那个时候，人们无比痛恨这些造纸厂，为了一己私利，却让整条河的水变混浊、变毒害了。

后来，上面用了霹雳手段，造纸厂关门大吉。

本以为造纸厂关门了，河水就能恢复过去的模样，但出乎意料，河水好像受到巨大创伤，至今还是奄奄一息。鱼虾也没有小时候那样的活蹦乱跳了，这可能是造纸厂的毒水把鱼的子孙都灭绝了。

我为故乡的小河长塍港的鱼类疼痛！为故乡小河长塍河的创伤而疼痛！

长大以后，我顺着河流的方向，来到了长江岸边的一座城市——九江。在这里见到了长江，胸中涌起一股激情，小溪小河终于见到了大江大流，心里的慨叹恰如长江与鄱阳湖交汇那样激起浪花。

长江激情澎湃，襟怀坦荡，包容无数条长塍港那样的污染河流。然而，长江也并不清澈，长江沿岸，密集分布着规模更大的化工厂、炼油厂、矿山，它们是国家经济的命脉。当它们的排污管道直通长江时，长江的水生动物就开始了艰难的喘息。如此下去，我想到了家乡小河长塍港灭绝的鱼类，长江的水生动物又能好到哪里去，只有越来越少，濒危、极危直到绝灭。

下游人民喝的、用的水，都是从长江取水，他们的健康受到极大威胁。

不知道是长塍港的痛感染了长江，还是长江的痛感染了长塍港。我深知长江是疼痛的。正如我的心被故乡的河流击痛一样，长江的疼痛再次击痛了我！

“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这是人民共同的呼声。人民需要清洁的水资源，需要良好的空气，需要没有污染的土壤。

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的春天来了。

2016年以来，长江生态环境整治持续推进，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力度之大、规模之广、影响之深，前所未有。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守好一江清水向东流，建设惠及后世的生态长江是我们每一个人应尽的责任。水是生命之源，长江从唐古拉山脉发源，流经江汉平原，牵手鄱阳湖，注入江南水乡，最后汇入浩瀚东海。

长江哺育了沿江4亿多人民，并通过南水北调惠泽华北广大地区。

长江收纳大小湖泊与众多支流，波涛滚滚，气势磅礴，正如一个诗人状写的那样：

远似银藤挂果瓜，近如烈马啸天发。

雄浑壮阔七千里，通络润滋亿万家。

长江经济带以水为纽带，连接上下游、左右岸、干支流、江湖库，是一个完整、庞大的生态系统，它作为全国“三区四带”生态屏障的组成部分，直接关乎国家的生态安全。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长江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现在各级、各部门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生态环境保护发生了转折性变化，但生态隐患和环境风险依然存在，人们不可掉以轻心。

写到此处，我的耳畔响起了那支经久不息的歌谣——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

走在长江岸线，看滚滚江水东去。脑海里翻滚着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波涛，更有新时代长江最美岸线的激情画面给我巨大冲击。

无论是涓涓流淌的故乡小河——长塍港，还是波涛滚滚的中国母亲河——长江，我们都要以敬畏自然之心，敬畏每一条河流。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为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地球家园，贡献我们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