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撷英·交际场面

■伍穆

1、送行

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我的几个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队，现在轮到我了，竟没有人来送。……只是没人来送，就有些不耐烦，于是先钻进车厢，想找个地方坐下，任凭站台上千万人话别。（阿城《棋王》）

【点评】小说开头，几句话就将送行的大场面交代清楚了。开头一句的“乱”，既说明送别的人多，又有时代的内涵。而且，标语的字纸“折”了多次，这个细节表明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多次。这个经典的开头，一是用语极简，二是语气特别平静。当时，在混乱车站上只有两个人是冷静的，不在众人情绪中。一个是“我”，他的平静是没人送，另一个是即将出场的王一生，他的平静是不要人送。原来，“乱”是为了反衬平静，是为了推出棋王（王一生）这个人物。

2、接站

刘夜在一周之后到了北京。巫小倩在火车站等了足足一小时。当时广场上人来人往，许多扛大包挎小包的人东张西望，初春的风吹得巫小倩直打哆嗦。她躲到走廓的一根大柱子后面，等身体稍微暖和一点，又重新站在显眼的地方，以便刘夜一出火车站门口，一眼就能看见。刘夜分别一个月了，巫小倩暗自激动。手里的那罐可乐都快被捂热了，手指头酸疼。又一个哆嗦，刘夜一身黑衣出了站门，正鹤立鸡群地张望——仍是超帅。巫小倩赶紧举起那罐可乐，脸上的笑比火车站口的人群还拥挤。（盛可以《取暖运动》）

【点评】巫小倩在火车站接情人，大概因为火车的晚点，足足等了一小时，北京的初春还相当寒冷，巫小倩不负刘望，在接到了刘夜之时满脸挂笑，整个车站人群的快乐也不如她一个人的。有两个细节顶说明问题，一是“躲”是为了不躲，是坚持，是期待；二是手里的罐头都快被捂热了，不只是时间久，也是心头的热。没有这样的细节，还叫小说吗？

3、合照

在忙碌的现代社会，谁能叫世界停止三秒钟呢？谁也不能，除了摄影师。一张团体照，先是为让座扰嚷了半天，好不容易各就各位，后排的立者不是高矮悬殊，就是左右失称，不然就是谁的眼镜反光，或是帽穗不整，总之是让摄影师看不顺眼，要叫阵一般呼喝纠正。大太阳下，或是寒风之中，一连十几分钟，管你是君王还是总统，谁能够违背掌控相机的人呢？（余光中《谁能叫世界停止三秒？》）

【点评】从摄影师的“权力”的角度来写摄影师如何引导和纠正被拍摄人的动作，其间夸张的言辞，戏谑的语言，整散结合的句式，使这一普通的职业行为看上去蛮有趣味。

4、饭局

有天晚上，有朋友张罗吃饭聚会，因为有人升职。在一家很高档的酒店，有人带来了茅台和法国红酒，一桌子精美的菜肴，大家很快酒酣人欢，气氛热烈。饭桌上充斥着高浓度的饮食男女的玩笑，带色儿的段子飞来飞去，为饭局增添了分量颇足的调味料。每个人都在为气氛一浪高过一浪而奉献心力。（碎碎《夜色荒凉》）

【点评】重点写饭局的气氛，里面有中国特色的“调味料”。“高浓度”“飞来飞去”都是比拟的修辞，使抽象的事物有了通感的效果。

5、递烟

谭功达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匣子，用指甲弹开，递给白慕尧。白慕尧慌忙连连摆手，一迭声地说：“不会。不会。”那女人瞥了丈夫一眼，对谭达功笑道：“他平常是抽烟的，只是见到生人拘束。要让他多说一句话，也怕要咬到舌头根子。”随后她用胳膊碰一碰白慕尧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既是县长让你抽，你就抽呗。”白慕尧嘿嘿地笑了两声，这才从烟匣中取出一根烟来，叼在嘴上。（格非《山河入梦》）

【点评】递烟的动作和交流，都非常地道，把白慕尧夫妇的性格写活了。一个在领导面前畏畏缩缩，一个把老公支配得俯首帖耳。“叼在嘴上”的细节，反映了他平时还是抽烟的。

6、邂逅

我非常惊喜和诧异，我仔细地端详他。果然，几年没有见，这个家伙变化太大了，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很密集，不认真看还真认不出来他了。“真的是你吗？你这家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接着，我们就很高兴甚至是狂喜般的拥抱了。我立刻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只有游牧民族才有的羊膻气味儿。看来，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邱华栋《艾多斯》）

【点评】“我”在旅游中，在新疆牧场遇到了多年没有讯息的老同学，这种惊异是可以想象的。胡子→确认→拥抱→气味，层次十分清晰，如果不是拥抱，能闻到“这家伙”身上的羊膻气味儿吗？正因为胡子密集，老朋友才变得难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