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微小说）前后眼

前后眼

■　杨松华

“你是一个没有前后眼的人！”这是我二叔指责二婶娘时说的一句话。

在我们村里，二叔为人正直、豪爽，不嫌贫爱富，别人有困难总是尽力去帮助。偏偏我二婶娘小心眼儿，以为二叔帮助了别人，自家是吃了亏。可二叔从来不这样认为，也不需要别人的回报，他觉得大家同为乡邻，住在一个村子里，有难同当，是理所当然的。

梅花婆婆可能是二叔在村里帮助最早的人。梅花婆婆有儿有媳，却都在外地工作。梅花公公早年去世，梅花婆婆不愿随儿媳在城里住，一个人独居乡村。十年前，我们村还没有接上自来水，全村人吃水都要到半里外的一口大水井里挑。二叔每次挑满了自家缸里的水，不管农活有多赶急，人有多忙，最后两担水总是往梅花婆婆家挑。他想，梅花婆婆腿瘸，空手走路都要借助拐杖，这样子咋去井台提水吃？

有次，二叔一大早去给一个盖房子的亲戚帮工，晚上回到家，看到厨房内水缸是满的，就问二婶娘：“你今天挑自家吃的水，帮梅花婆婆挑水没有？”二婶娘反问二叔：“我是她儿媳妇呀，我凭啥要给她挑水？”气得二叔用指头戳住二婶娘的鼻梁说：“你是一个没有前后眼的人！”骂了二婶娘，二叔仍放心不下，立马操起扁担和水桶，摸黑给梅花婆婆家补挑了一缸水。

振福爷爷是二叔在村里帮助最多的一个人。二叔平日替振福爷爷挑水、碾米、修补房屋、接电线换灯泡；遇振福爷爷生病了，便请乡医生来看病。看完病，替振福爷爷抓药、熬药、喂药……振福爷爷一生未婚，无儿无女，我常听村上一些人叫他“孤老”，却从未听到过二叔这样叫他。

一次，我听二叔问那些人：“‘孤老’是啥意思？”“无依无靠的人。”二叔说：“呸！你们净说瞎话，振福爷爷是无依无靠吗？我们都是他的左邻右舍、杨门一脉相承的儿孙，振福爷爷能依靠的人多着哩！”但是，整个村子能经常帮助振福爷爷过日子的，只有我二叔一人。

十多年前，我离开村庄时，正遇振福爷爷去世，丧事是二叔主事操办的。在那几天里，二叔是村上最忙的人。他替振福爷爷选墓地、找道士做道场、安排酒席、安排人员抬棺材送葬……我离开村庄的前一夜去二叔家道别，却见二婶娘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抱怨二叔。原来，为办理振福爷爷的丧事，二叔将家中存下的两千元拿去用了，丧事完毕，却找不到人来报销这笔开支。二婶娘委屈地对我说：“你二叔常骂我是一个没有前后眼的人，他长有前后眼，他帮扶了振福爷爷一二十年。现在振福爷爷去世了，还能等来振福爷爷帮助我们吗？”我无语，二叔在一旁也无语。

这些年来，通过二叔帮扶的村里人确实不少。跟二叔住隔壁的三伢儿是个“先天瞎”，从小不见天不见地，加上兄弟姐妹多，遭到父母的冷落，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也没一件好衣服穿。二叔看不下去，常给三伢儿父母做思想工作，让他们善待三伢儿。二叔常拿出一些钱粮单独给三伢儿过日子，遇上家里有了好饭菜，也把他叫来吃一碗。小孩子嘛，谁家惦记他就跟谁家亲近，所以，二叔家成了三伢儿在村里最常玩耍、嬉戏的地方。村上的振孝公得到二叔的帮助，章元伯得到二叔的帮助，艾香婶得到二叔的帮助……那年春上，香友叔生“背花”(一种长在背部的恶性肿瘤) ，不能下田间劳作，是二叔丢下自家还没忙完的春耕，先无偿替香友叔家耕了五亩水稻田。

二叔成了我们村里公认的大好人。二叔常说，人要有“前后眼”，要想到将来的果报。不要恶语伤人，不要干傻事，不要干亏心事，不要嫌贫爱富。别人有困难，要多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

上个月，一向身体硬朗的二叔生了大病，乡医院不能医治，一夜间送来县医院，是村上的细牛叔开上他的小汽车送来的。第二天一大早，村上数十口人，大人背小孩，年轻的搀扶着年老的，全村出动，进城看望二叔来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村也有几个重病人在县医院接受治疗，还没有哪个惹得全村出动看望。我二叔是村上的第一个。

面对几十口围着二叔的病床嘘寒问暖的乡邻，二婶娘热泪哗哗流。她终于看到了先前我二叔种下的“前后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