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 鸟

■孔令强

郊外的楼盘一般环境都非常优美，但入住率却很低，我住的小区就属于这种情况。由于位置偏远，交通不便，配套极差，连商店都没有一个，更不用说什么娱乐设置了。一到周末，我最好的消遣就是在园林般的曲径和小桥上散散步，闻闻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花香，坐在岸边静静欣赏小区旁边与海景无异的大湖。

又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淅淅沥沥的小雨刚停，我立马就溜出了家门，老婆喋喋不休的抱怨让我实在受不了。老婆的心情我理解，热闹的市中心不住，非要搬来偏远的郊区，不但上班要走很远等公交，购物更是极为不便，周末基本被困在小区里了，环境虽好，却连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找不到，时间长了换谁心情都好不了。

雨后的小区空气格外清新，到处都弥漫着鲜花、青草和树木的香味，在家里简直要炸裂的脑袋瞬间就清醒和冷静了。小区里安静异常，看不到一个人影。在防腐木和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悠闲地踱了会儿步，我便来到了如海的湖边，与大自然能够如此完美融合正是这个小区最为独特的优势，也是我当年下决心到这里购房的一个重要原因。

走下十多级台阶，在小区与湖面之间有块大平台，平台上有个葫芦形的景观池，长不足七米、宽也就四五米，池中有三块呈一字排列的冰川石，池子两边各一块，中间一块，相距一米五左右。池壁由一些小的鹅卵石砌成，池水不深，靠近水面的位置是一圈水泥护坡。

因为只是一处寻常小景，并无特殊之处，所以我很少在此逗留。但忽然传来的几声鸟叫，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小区里生态极好，鸟儿特别多，叽叽喳喳的鸟叫也成了我每天清晨起床的闹钟。那一阵阵清脆、响亮、悠扬、婉转的鸟叫声如同一首首旋律欢快美妙的乐曲，总能令我心旷神怡，无比陶醉。但这只鸟的叫声却非常短促无力，透着些许的哀伤和凄凉。

我循声望过去，发现有只小鸟正站在池边的石头上，它体长不到十公分，样子极为虚弱，羽毛干枯而稀疏，一双细细的嫩黄色爪子紧紧地抠住石头，身体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看起来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它显然是受伤或生病了。我走过去蹲在离它很近的地方，它感受到了威胁，显得极为害怕，拼命想逃走，但那细嫩的爪子仅仅是颤动了两下，翅膀也只是张了张，却没能飞起来。我掏出手机想近距离给它拍个特写，手机的咔嚓声让小鸟吓了一跳，它的身体剧烈颤动了一下，却仍然没能飞起来，那尖尖的嫩黄的小嘴不停急促地叫着，看起来非常紧张。

这只弱不禁风的小鸟，一下子引发了我的恻隐之心，我决定把它带回家，喂点吃的，待养好伤后再将它放归大自然。想到这里我慢慢朝它伸出手，嘴里发出轻柔的呼唤声：来、来、来，小家伙，别怕，别怕。可惜它根本听不懂，还因害怕开始一点一点往后退，渐渐滑到了大石头的边缘。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但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小鸟顺着石头边缘滑进了水里。在落水的一刹那，它像受到了电击一般扑腾着翅膀想飞起来，但终因体力不支，只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紧接着它吃力地向池子的另一边游去。景观池因长期没有清理，水面到处都是黏稠的绿色水藻，鸟儿的羽毛沾上后，连游动都很困难了，但求生的本能还是支撑着小鸟一沉一浮地划到了对岸。这时池边二十公分左右高四十五度角的水泥护坡却成了小鸟的巨大障碍，它极其费劲地往上爬，一次又一次地滑落，又一次次地努力，终于那极细的爪子抠住了水泥面上的粗糙部分，它艰难地爬上了护坡，为了防止再次滑落水中，它只能斜斜地趴着，身体紧紧贴着护坡，样子狼狈至极，羽毛湿答答地粘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盖在身上，不少地方都露出了粉红色的皮肤，这时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了，小鸟已经瘦得仅剩一副骨架子了。

小鸟在护坡上喘息着，小脑袋耷拉着，样子极为可怜，很明显它已经精疲力竭了。虽然明知趴在护坡上随时还有再滑到水里的危险，但它已没有力气再爬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这一幕让我深受震动，赶紧在附近找了根藤条，站在池边试图将藤条伸到池子对岸，让小鸟站在上面帮它托举起来送到安全的地方，可藤条太短又很软，根本就够不着。我只有跳到中间的那块石头上才能够得着，虽然两块石头间不过一米五左右，跳上去不难，但这块石头已多年没人踏足，上面布满了又湿又滑的青苔，稍有不慎就会滑进水里，看着那黏糊糊、脏兮兮的池水，真要掉下去，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婆解释了。

但那浑身湿透正在不停颤抖的可怜小鸟已经不允许我犹豫了，在毅然跳上了中间那块石头后我将藤条折叠着伸到小鸟脚的位置，但小鸟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我一抬藤条，它就从上面滚了下来，又落进了水里，本来已不再动弹的小鸟为了不被淹死，只好又挣扎着往护坡上扑腾，反复折腾了几次均没有效果。我心急如焚，感觉是因为藤条太软，便又赶紧又跳了回来，到更远的地方去找了一根拖把，将有布条的那一头抓在手里，将另一头伸向了小鸟，小鸟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不管我怎么拨弄，它都无法再站立了，就这样小鸟一次次地滚落水中。我徒劳地努力着，小鸟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做到勉强将嘴巴伸出水面不至于被淹死，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我不忍放弃，只要它还在动，我就不能停止救援。

就在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小鸟身上时，忽然感觉手臂上一阵酥麻，定睛一看，顿时打了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原来那个拖把放在野外太久，一大堆小虫子已将拖布变成了它们的窝，现在受到惊扰的它们便纷纷顺着我的右手和胳膊爬了出来，我吓得赶紧扔掉拖把，同时用左手一抹，顿时右臂上留下了一片虫子被压扁的尸体。

等处理完手臂上的虫子，再看那只小鸟，它已经完全没入了水中，一动也不动了，它是在筋疲力尽后淹死的。我离它只有一米多远，却因池里那塘死水始终无法靠近，只能眼巴巴看着这只可怜小鸟的生命在我眼前一点点消失。虽说这不过是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小鸟，但我觉得它好歹也是一个小生命，没能救活它实在是太遗憾。而且我甚至觉得自己对这只小鸟的死多少要负一点责任，它只是受伤了，原本也许可以一直待在石头上休养，等待体力慢慢恢复后可以再飞走。如果不是我，它就不会滑落到水中，也不会那么快死掉。我虽是好心要救它，却因措施不当反而加速了它的死亡。属于典型的好心办成了坏事。

我之所以要从闹市区搬离，根本原因是多年来各方面都不太顺。两年前受人建议，要改变命运，就要远离尘嚣。这个原因我一直没敢跟老婆实说，而是找了各种理由忽悠了长达两年之久后，她才同意了搬家。我认为，我好她也好，所以我并没有觉得是在欺骗她。

每次她心里不舒服与我吵架，我总觉得是她不理解我，为此还苦恼了很长时间。这次救鸟的经历却让我忽然明白了，很多时候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结局却未必一定能如我们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