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缘

■ 汪吉萍

人一生，一定会遇上好多事，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你都得去面对。老史活到五十多岁，他一直明白这个道理。

老史出生在河边，小时候是个水猴子，摸鱼、洗澡、玩耍等，只要一入夏，他有事没事就往河水里扎，像是天性。后来读书了，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的水电站。“不懈之缘”，这是老史接到通知时的第一反应，也好，自己本就是“小猴子”，是“浪里白条”，正所谓瞌睡碰上枕头了，这不轻车熟路吗，好，很好。明眼人都知道，老史这是气话，他当然很想像有的同学一样，去大城市上班，可填志愿时明明写了：“服从分配”，唉，还是认了吧。

还好，今年初，老史有幸逃出了“梁山”（老史一直自称电站为梁山）。三十多年呀，老史好像从云里雾里回到了人间，进城那一天，他一下车，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他觉得这口气给自己带来的感觉怎么说也不及“梁山”的三分之一，但他还是有些陶醉了。他开始精心拾掇一下自己了，比如上班前整理下衣服皮鞋，偶尔还染染头上长出的为数不多的白发，他觉得自己要开始尽情享用城里的时光，哪怕这时光比“梁山”的时光要快得多。

开开会，下下乡，老史在城里上班，虽然没有电站安逸，但他干着也蛮有劲。

有一天单位开电视电话会，主题是环保。上边又上边的领导讲话，洋洋洒洒的，老史的脑子虽然时不时地走下神，但领导有一句话他却听得很清楚，那就是：“垃圾靠风刮，污水靠蒸发。”神了，这个领导怎么知道，并且总结得这么精辟！老史觉得领导不是生活在远在天边的大城市，就像生活在自己身边，或者根本就是随自己一起从“梁山”下来的。

老史刚去水电站上班时，用书本上的话来说，那里真是蓝莹莹的天，清凌凌的水，一呼一吸都让人神清气爽，还可以经常碰水、钓鱼，唯一让人不如意的就是，身处山中，离家远了。

世界是由矛盾组成的，比如说进步和倒退、成和败等等。

电站下边的小村庄，除出去务工的，在家的人除了种田，就是卖些竹子、笋什么的来贴补家用，否则就无所事事了，至于环保意识，那肯定比城里人弱多了，曾经，谁家死只狗呀鸡呀什么的，都丢到电站的水库里来，这让老史伤透了脑筋，隔三差五就要下水去打捞，就连做梦也是死鸡死狗浮在水面上。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村庄里就兴起了种植业和养殖业，老史觉得这些人有思想，有进步，不用出门就搞活了经济，至于以后的污染，老史则依仗长期和村人建立的良好关系，帮大家出谋划策，并带领大家在养殖厂边上挖了一个大坑装烧粪水，拿老史自己的话来说，叫废物利用。听完大领导的讲话后，老史才知道自己那时采取的方法叫源头控制法和还田利用。

那次会议后，单位领导就找老史谈话，说为了不让穿城而过的河里的水受污染，上面投资了一大笔钱，在县里建了一个污水处理池，池容量是按县里的常住人口生产的污水量来建的，但现在实际的污水量和计算的有出入，就是少了，要单位派一个人专门监管全县的养殖厂，督促养殖厂把厂里生产的粪便统一拉到污水处理池里去，特别是上游及河周边的养殖厂，绝对不能把污水排放到河内。单位领导碰头后，都觉得老史有这方面的经验，是最佳人选。

看来，这一生断不了要与水长相往来了，时运不济呀！接下来的好几天，老史经常说这句话，但只是在暗地里说，也只有家人知道老史说这话的意思，而同事，自从老史“被逼”干上手里这行当以后，见面不是表情诡异地叫一声“老史”然后加几句调侃的话，就是掩面而行。“瘟疫吗？至于吗？德性！”老史不火不温，悄悄去超市买了瓶花露水。

有备无患总是明智的。第一天去和各养殖业主商谈，老史就碰了一鼻子灰，原因是以前养殖厂排出的污水，少有人出钱来买回家种菜或种田，更多的，则任由其泛滥。而现在，老史要让他们自己拉到处理池里去，那明显是费力费时又费钱的事，谁肯呢。要下功夫了，自己在电站时的先进可不是白得的，老史心里这样想。

擒贼先擒王。老史找朋友约出养殖业的龙头老大一起回到电站的水库里去钓鱼，然后又一起来家里喝酒聊天套近乎：“老弟，你看人做成一件事多不易呀，咱先不说千古流芳吧，咱总得为子孙后代着想呀，总得为他们的生活留一片蓝色的天空吧！”老史坚信，自己不喝酒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老史成功了，前提是得由自己押车，否则粪便倒在半道上就不管了。得、得、得，先带个路吧，等他们走上正轨后或许就好了。

第一次押车回来，老史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有味道，他在水龙头下洗了又洗，然后像老婆一样往身上喷上香水，孙女不是还小吗，他怕自己身上的味道没有彻底洗干净，熏了她。习惯成自然，慢慢地，老史押车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老史知道那是养猪的人都提高觉悟了。“惬意”，“没有迈不过的坑”，老史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吹着口哨又出门了，他要去河边看看，他终究离不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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