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散文苑)怀念浔阳

2023-06-20 19:01: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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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浔阳

■ 余博超

远行前,我从未预料到我是如此深沉地怀念浔阳。

我在浔阳满打满算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间,家乡见证我的成长,我亲睹家乡的变化。家乡最初的定义,是一片厂区房,前边是居民楼,后面是工业区。虽说我是国企员工的子弟,但我未曾进入过那片鳞次栉比的工房内部,只在居民区里结识了一群同龄小伙伴,他们成为了我的发小。我们在那里一起度过了十余年的欢乐时光。厂区道路两旁大树上的蝉,准时播放夏天的进行曲,当蝉声响起,我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稚童默契地集合争先恐后地赶往生产车间附近的小溪中嬉闹,到仓库周围的田野间奔跑,在放映厅前的草地上卧看晚霞。

那会儿的夜晚是能见着萤火虫的,但碍于孩童时期知识面狭窄,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能发光的昆虫,争论一番后最终被老师夸奖为最聪明的孩子下了定论——是遥远的天空上不甘寂寞的星星下凡来找我们玩。大家恍然大悟并十分信服,于是热情地同这些新朋友玩起追逐游戏,到底是从天上来的,我们这些陆地上的就没赢过他们。虽说我们是败军之将,大家伙还是充分展现小男子汉风度地把存钱罐里那一个两个铁币儿“融资”,计划去买大大泡泡糖给新朋友们尝尝鲜。不过这些新朋友们不吃,我们都很懊恼他们不懂美味枉费我们的好意,同时窃喜能够名正言顺地吃到这个难得的零食。最后,大家伙都累了,一个挨着一个围坐成一个不大的圆圈,吹着大泡泡,看着萤火虫,静静地任由时光流走。

美好童年是幸福人生的开端,往后即便历经种种磨难也能够依靠此间的力量所化解。就读汉语言专业的我看了很多回忆童年的书,有的令我觉得熟络,有的使我感到诧异,然而无论这些书是否闻名遐迩,是否一字千金,都是能够重版复刻的,唯有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是孤本难求,并且没有修改的机会。每个人的成长旅途是大相径庭的,应该如何走好自己脚下的道路呢?我认为面对人生的各个阶段,行为人不仅要演绎当事者,更要充当评论家,自己能给自己下个正当的断论,凭借这一基础无论如何不会做出有失偏颇的事情。因此让我对于自己的童年时光进行总结,我的梗概毋庸置疑,十分满意,也希望今后的每个孩子都能有个值得描述的童年,哪怕这段历程十分短暂。

随着国企改革,老厂区被收购,进行整体搬迁,迁走了机器,迁走了厂房,也迁走了那段朴素又很丰富的岁月。

到了入学的年纪,父母动了脑筋让我就读市中心的学校,而那些一起“抓星星”的小伙伴则进入了厂区附近的学校。在往返家与学校这段路径上,我们已经不再同路了——我们可以一起淌溪水、穿田野、奔草地,却不能在现代化的柏油马路上一同行走。往昔那群捉迷藏的孩子们,害怕别人找不到自己,故意露出马脚,让同伴抓到了也可以恣意大笑;可是现在,大家都成了捉迷藏的高手,你明知道他就在那儿,但你偏偏找不到他。

或许人与人之间始终存在着一道无形的沟,时间越长这道沟也就将彼此阻隔得越远,而后或是你看着他们的背影,抑或他们看着你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最后迟缓地悟出,这段距离不是不必追,而是不能追。我与发小们间的回忆开始模糊,像是泛了黄的照片,图像渐渐淡去,只能一边看一边想,心中隐隐作痛。成长仿佛秋天熟透了的果实,看似可口诱人,破开却是不堪入目。最终发小成了口中的伙伴,老厂区成了心中的念想。

初中毕业后,我家迁走了,老厂区的老居民们也陆陆续续地迁走了。曾经老人们纳凉扯家常的巷子口空荡荡了,当初嘈杂抢工期的厂房静悄悄了,记忆中童年的大家只剩自己孤零零了。老厂区的故事到此就落下了帷幕。

为了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使我充分备战高考,我家举家搬到了至庐山脚下,虽离学校远,但有爸爸担任我的“专职司机”,上下学从来没出过问题。

不过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上学出行的必经之路是九江有名的“樱花大道”,每年的三四月份这里成了樱花的世界。若是走在路上,半个钟头的行程非要一个钟头才能走完,除非你不爱看花,不爱看蜂蝶采蜜的表演;若是你有架无人机,你很可能在这待上一整天,在这你能够见着花的浪潮,两条白中透粉的长浪隔着一条“鱼儿”行驶的通道齐头并进,争相娇艳。

可是当时坐在车中,只顾着手里的书,浑然不知道路两旁的花儿是这样的红,偶尔抬头一瞥,也只是将它搬到作文中,成了白纸黑字反而丢弃它自身的颜色。

学生时期的我们被灌输着“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但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花朵完成了它的生命周期后,便只是树的再生长;从哲学的角度来看,赫拉克利特有个观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只注意到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却忘记了不只是我们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你活着的土地,它有生命;你见过的花草,它有生命;你相逢的行人,他也有生命。如果我们过分关注自身的命运,也就忽略了他人的生命,漠视从他人生命中绽放出的光的人,其自身必然黯淡。

回想庭训,爸爸说人在忙碌时只能产生其社会价值,而唯有在悠闲时才能品味出生命的价值。居住老厂区时爸爸爱种花爱养鱼爱遛鸟,他总是带着我去花鸟市场,为我后来有感于草木虫鸟而选择从事文学方向的人生打下基础。爸爸选择下海后没有时间侍弄他的这些宝贝,他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工作与应酬,但即便工作再忙爸爸仍旧携我去踏春赏花草观鱼鸟。只有在自然中才能真正感受生命的美好,不过这样的时机却是匮乏的,毕竟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般顿悟是我在离开浔阳旅居求学时才后知后觉。故而我开始怀念我的浔阳,我想着那里的土地,想着那里的风景,想着那里的人群。甘棠湖畔的柳树轻柔修长,纤细的枝条随风摇曳,宛若二八娇娘伫立路旁对情郎招手召唤;柳树见不着那未归的游子,或许在夜里隐秘地独自落泪,是故汇聚成了九江的水,外乡人看着美,而远行者想着便心碎。云中鹤之所以不敢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大抵是明白这些星辰是离乡人的魂魄,恐此举惊扰了他们的愁绪;我个人是希望浔阳能有吟唱,她值得被歌声环绕,如果有更多的曲调汇聚浔阳,我相信家乡的花儿在天籁之音的滋润下定会更加红火更加鲜艳。顾城许是看穿我们这类人的心,早早地就写下了“花开如火,也如寂寞”的名句。是啊,身处异乡,愈是喧嚣的环境我愈发渴望寂寥。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家旁的樱树上的果子应当是红透了,让我的心乘着南风,借着月光,同星汉酩酊,神游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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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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