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桂芳

周末，回乡下看望母亲，陪母亲在院子里说话。母亲高兴地对我说，“今年我打了一百多斤油菜籽，过几天我就去打菜油，到时候给你一壶菜油，新菜油炒茄子最好吃了。”

说起打菜油，不禁想起中学旁边的老榨油铺，好像空气中又飘来了浓浓的菜油香，那是我青春年少的美好时光。

老榨油铺在我们南山中学附近，旁边有一条高高的长长的送水堤，堤两边形成了一条有弧度的绿色大坡地。这绿色的大坡地，是我们同学相约玩耍的老地方，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更是我们的青春乐园。

放学后，或是午休睡不着，我们同学就会相约溜到老榨油铺后面的坡地上玩耍。空气中飘来浓浓的菜油香，我们会深深地长吸一口气，真香啊，有点陶醉了，像是在享受猪油蒸黄豆一样的美味大餐。我们都是农村穷苦孩子，那时每天吃的都是食堂蒸的铝盒饭，咽的菜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两罐头瓶的豆酱腌菜，不见油荤不说，夏天吃到周五还发霉长毛了。能闻到这浓浓的菜油香，就相当于开油荤了，吃不到，闻一闻也是好的，就像过了嘴瘾。

我们对这个老榨油铺都很是神往。老榨油铺的大门总是半掩着的，我们每次经过，总会放慢脚步，伸长了脖子，歪着脑袋，朝里面观望。里面的光线昏暗着，总发出“吱纽吱纽”的声响，总有人在不停地劳碌着。

那时候，我们闻过最多的是菜油香，有时幸运能闻到芝麻油的香，那香味更是让人直流口水，馋虫涌动。榨油铺里的原料多用菜籽，偶尔也用花生、芝麻、棉籽等。这些油料都是附近村民田地里种的，油菜收割了，就会榨好长时间的菜籽油。黄豆收成了，就榨大豆油。芝麻收成了，就榨芝麻油，这芝麻油香真的是香飘十里，连我们学校上课都隐约能闻到芝麻油的香气。

老榨油铺真是个好地方，天天能闻油香，也是个神奇的地方。如油菜籽、芝麻、花生、黄豆，这些我们农村田地里平常的种子，经过这个老榨油铺一加工，一变幻，就变成了我们一日三餐都离不了少不了的食用油。

榨油的第一道工序，是用油磨粉碎原料。油磨上面共有两个大磨盘，分粗磨与细磨，两个大磨盘都比普通的面磨大而沉重。母亲说，我们的胃就像这个大磨盘一样，也是磨碎食物。粗磨细磨将菜籽磨成细细的粉粒，称为饼须。为了省时省力，榨油师傅将牛或骡子用布条蒙上眼睛，就可以帮人拉磨了。难怪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只要它们被蒙上了眼睛，仿佛智商就马上下降了，它们就会温顺地听人的使唤，永远不停地顺着磨道拉磨转圈圈。

榨油铺里有一间被称为“油闷子”的土屋，是榨油的封闭生产车间，也是第一道工序。我很好奇，为什么叫“油闷子”呢？原来是因为整个榨油的过程，需要保持一定高的温度才行，只有经过这样长时间“闷”的过程，才能保证高的出油率。所以土屋子门窗都关得紧紧的，闭得严严的，不能进风漏气，越闷越好。

“油闷子”屋里摆放着一个木制的大型油榨，这是最神奇也最重要的榨油工具。油榨的上下有两根约3米长的笨重粗木料，都油光锃亮的。一根固定在地上，另一根悬在上面，俗称地杠、天杠，两杠上下对齐。天杠一头固定在木架上，另一头则系绳悬空，中间有一根顶棍支撑。天杠这一头还有牛皮大绠缠绕，大绠下连着龙门上的滚龙，以人力转动滚龙，就可紧缩牛皮绠，使天杠产生巨大的压力。后来，我在上物理课学到了杠杆原理后，才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和油榨相配套的一个重要工具就是馏锅。榨油的原料饼须，经过热气蒸熟后才能多出油。馏锅靠着一面老土墙，下面有一口大锅灶，上面有一个大大的烟囱。大口上封闭处只留出一个出气的小圆口，烧开锅里的水，圆口上放置馏桶，桶内装一定量的饼须，待桶上冒出大热气后，就可进入菜籽饼成形的工序。让菜籽饼成形的工具为馏箍和馏衣。馏箍是由细竹篾编成的圆圈，制作一块饼需要两个箍相垛。馏衣用麦秸秆制作，像薄薄的纸扇一样，可用三个在馏箍内铺成一个整体。制饼的地上铺上一块方形木板，榨油师傅在木板上放好馏箍与馏衣后，将蒸熟的须子“砰”的一声倒在箍内，为了能快速裹好馏衣，榨油师傅是打一双赤脚直接踩上去的，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头顶上悬挂的绳套，强壮的身体左右旋转，一双大光脚板子踩得“啪啪”作响，一刻不停地踩踏饼坯。这真正是双脚双手并用，饼坯踩结了以后，用木刀从下面将饼坯连包装整体托起，摆放在地杠上的油盘上。然后，陆续将踩好的饼坯一块一块往上垛，要垛得笔直齐整的，决不能有丝毫的偏歪，我还数了数，一共垛齐了15块，就可以开始榨油了。

只见一个身强力壮的榨油师傅，稳稳地站在地杠上，用力地扛起天杠，抽去顶棍，将天杠稳稳地落在饼坯垛上。接着，又来一位榨油师傅共同整理牛皮绠，在滚龙上套好以后，便拿起搬杠开始紧绠。搬杠是两根油光锃亮而圆溜光滑的大木棒，长约2米，粗如碗口。搬杠分别插入滚龙两头的圆孔内，用人力搬动滚龙，牛皮绠越来越紧，榨油师傅越来越要用力气，真正是使出全身力气，只见他手上强壮的肌肉都鼓了起来。两个持杠的榨油师傅早已汗流浃背了，他们干脆就脱掉了早已湿透了的褂子，光着膀子干活，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膀子往下流。他们手抓悬吊下来的绳套，双脚站在搬杠上，齐声喊着：“嗨——嗨！”用尽全力往下踩压。随着一下下地用力踩压，油榨发出一声声巨大的响声。在天杠的压榨下，饼垛的馏箍上冒出成串的金黄色油花，刷刷地落入油盘，经油槽出口往下流入油桶内。搬杠的榨油师傅才得以喘口粗气，擦一把汗，短暂休息一下。有时他们会深深地吸一口长气，像是要把这浓郁的油香味全吸进五脏六腑里，这也是他们片刻的放松和享受吧。

榨油工序结束后，还要耐心静等两三个小时后，才可拆垛，这时油已基本出尽了，饼尚有余热，最适宜脱箍去衣。如果等到油饼凉透凝结了，就难以脱衣了。

榨油铺每天榨油三次，几个榨油师傅每天从早忙到晚，真的是非常辛苦劳累，不是身体强壮的汉子根本吃不消。

随着科技进步，现在的榨油铺大多是用机械生产，既省时省力，出油率也更高。传统的木榨、油磨早已光荣退役了，而那老榨油铺却深深地留在我年少的记忆里，成为浓郁醇香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