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讲述 谈国伟  记录整理 阿 詹

1996年9月，我从服役的武警九江支队考入南昌武警指挥学校。1998年夏季毕业，返回部队时，整个九江城正在“严防死守长江大堤”，成为全国人民关注的焦点。在那个酷热难耐的夏季，我们这些20多岁的武警战士，经历了平生最大的洪水，抛洒了最多的汗水、泪水！

青春在与洪水搏斗中闪光

梳理98九江抗洪大事记，从5月19日组建基干民兵抗洪抢险应急舟桥排开始，到9月25日上午11时，长江九江站水位回落到警戒水位以下（19.49米）。国家防总宣布，全国抗洪抢险斗争取得彻底胜利时，九江城与洪水鏖战了近四个月。作为属地部队，武警九江支队抗洪抢险突击队在抗洪一线时间最长，任务最重，机动最大。

由于整个夏天都在不同的堤坝间排除险情，军人的勇敢担当和身体的极度疲乏，混合成了25年前的记忆。其中有两次抢险任务，给我印象特别深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98抗洪中震惊全国乃至世界的，莫过于8月7日的九江城防堤4-5号闸口溃堤。而在此之前的56号闸口（九江长江大桥一桥南桥头堡附近）险情的及时排除，避免了一场灾难发生，执行此项任务的正是武警九江支队抗洪抢险突击队。56号闸口地势偏高，如若溃堤，后果将不堪设想。支队在傍晚得到指令，火速赶到现场，堤坝周围十几米内不断有泡泉涌出，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管涌，形势十分严峻。大队长陈文生一声令下，我（时任一排长）和二排长张敢峰、三排长罗满，立即带领自己的突击队员四散开来，找泡泉、寻管涌、插红旗，紧急开始处置。最危险的是潜入水中筑围堰，我和下水的战友们将绳子的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由岸上的人拉着，屏住呼吸潜入近两米深的堤坝底部，将有可能出现管涌的坝角薄弱部位，用沙包垒成围堰。一次次潜入水中，一次次被拉起，若绳子断裂或出现其他意外，整个人瞬间便会被洪水吞噬。但战友们无暇他顾，人人争先恐后，在这场通宵“与死神接吻”的抢险中，硬是在太阳升起时将56号闸口附近的险情全部排除。返回营地途中，大家才发现每个人的腰间都被绳索勒得血迹斑斑，或许是极度困乏，让痛感神经变得迟钝，竟然没有一人喊疼。

还有一次是在九江城防堤4-5号闸口发生溃堤之后，滔滔洪水从决口下泄，灾情牵动着海内外亿万华夏儿女的心。好在成功实施了沉船堵口，险情得到控制。作为“首战用我，有我必胜”能打硬仗的属地部队抗洪抢险突击队，我和战友们奉命坚守在4-5号闸口之间260米地段，搬运沙包，装卸石块，跳入水中配合工兵作业。堵口处即将合龙时，水流愈加湍急，过水处钢架孔隙需要人工进行填充加固，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这项作业不仅艰苦、危险，甚至带有几分壮烈。人悬吊在水中，尽力贴近钢架做支点，仰面徒手接住七八米上方堤岸上扔下的沙袋，然后码放塞进孔隙处。不时有战友被滚下的物料砸得头破血流，身体也因长时间浸泡在浑浊的水中，皮肤多处开始溃烂，但血气方刚的战士们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和洪水较上了劲：豁出去了，不信制服不了你！ 

那个汗水、泪水交织的夏季

前几天，98抗洪时的战友大王从外地打来电话，问是否还留有当年抢险时片刻不离身的白背心？这何尝不是我的遗憾，那两件饱浸汗水的背心已随时光远去，唯有记忆永不磨灭。这样的问询电话几乎隔几天就接到一个。我深知战友们不仅仅是在找寻那些背心，更是在追忆那段难忘的岁月。

25年前，在抢险的最关键时刻，也是向生命极限挑战的时刻。我们一会儿堤坝上，一会儿洪水中，“水陆两栖作战”模式不停地切换。谁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汗，只记得身上一会儿湿，一会儿干，层叠在布料上的汗渍，将白色的背心染成了真正的迷彩色，唯有背心上的“抗洪尖兵”“抗洪勇士”四个遒劲的大字依然鲜红，像冲锋号一样时刻激励着战友们勇往直前。

除了流汗，十几个小时顾不上吃饭也是常事。有人曾做过调查，连续奋战的那几天，多数战士竟未曾有过大小便，所有的生活规律被打乱。睁开眼，几乎都是在堤坝上。身上被铁丝扎伤，肩上、背上磨破皮，那都不是事儿。说起来有些可乐，进入“人在阵地在”的决胜阶段，一不小心我们还创下了另类个人“记录”。在赛城湖抢险时，官兵们连续作战了大约20个小时粒米未沾。当拥军送餐车送来餐食时，堤坝上四处弥漫着肉包子和肉片汤的香味。随手拿个肉包子咬一口，那肉馅足足有大个核桃那般大，每桶肉片汤里有大半桶的肉片。那是我们吃过的最实在、最可口的“拥军饭”。是太好吃了，抑或是太饿了。那天，许多战友都破了个人吃肉包的纪录，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下意识地记数，竟一口气吃了13个！此后，这个纪录再也没有被刷新过。而在此之前，大约有七八天，大家全靠饼干、方便面、矿泉水果腹。时至今日，忆起“拥军大肉包”，战友们无不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还有一个创纪录，就是泪流得多。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在新港圩堤抢险时，气温接近38度，连树梢上的“知了”都热得叫哑了嗓子，有几位年逾七旬的老伯，光着膀子颤颤悠悠骑着三轮车将各自种的小香瓜送到我们面前，那一刻，我们流泪了；当我们在其士大酒店附近江堤上，肩扛手提争分夺秒装卸沙包和块石时，有几位如母亲般慈祥的大妈拦下我们，心疼地抚摸着我们肩上渗出血丝的伤口，哽咽着替我们披上亲手做的垫肩时，我们流泪了；当上一船装满开走，等待下只船到来的间隙，为躲避毒辣的日头，我们就近在西园小巷里阴凉处躺下小憩时，几分钟的时间，身边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里面盛着周边居民自发熬制的凉粉、绿豆汤、豆浆，那一刻，我们流泪了……

那时外出执行任务，大家最爱坐的就是敞篷东风大卡车，沿路遇到素不相识的市民，全都像父母、兄弟姊妹般热切地向我们招手，目光里满是关切和赞赏。说来也怪，那种奇妙的亲情感，竟能使多日来的困乏一扫而光。

亲历98，让爱安家

2021年，我从武警上饶支队支队长岗位转业。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昌人，在上饶武警支队服役近十年时间，南昌和上饶可以作为分配首选之地，但我却选择了九江，我已经从心底里离不开这片热土了。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农家小伙，到参军入伍，九江是我人生的新起点。部队像一座熔炉将我淬炼成钢，也给了我诸多荣誉和奖章。在荣获的六个三等功里，我最珍惜的就是“98抗洪三等功奖章”。经过98抗洪的锻造，感觉自己真正成为了一名战士。从军27年，带过的官兵近万人，作为一名98抗洪的亲历者和参与者，我常常将当年的感受分享给一批又一批新的战友，那就是：中华民族有着军民一心、众志成城、顽强拼搏、敢于胜利的英雄气概，无坚不摧，无难不克！洪水虽无情，人间有大爱！

闲暇的时候，我最爱去江边走走，照例是那几个地方：56号闸口、西园附近江堤、抗洪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