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丹丹

　　此时，大雨滂沱。灰蒙的天空，不时有闪电乍现，雷声轰鸣。窗棱上噼里啪啦的雨声尽情释放着夏日的狂热。微风夹杂着雨的惆怅向我袭来，染了尘的记忆开始变得锃亮如新。

　　“丹伢，大雨来了，快去收衣服！”记忆中，母亲提着一篮子猪草一边喊一边往老屋赶。脚还未踏进家门，雨倾泻而下。她迅速把猪草篮子往屋檐下的钩子上一挂，立即跑向厨房，把锅碗瓢盆一个个翻出来，找到每一间房的漏雨处，麻利地用器皿接住。老屋很久未曾检修，四面墙都透着风，屋顶瓦片开着裂，为了保一块干爽之地让孩子们晚上安然入睡，母亲拼命地跟雨赛跑。一会儿，老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和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和雷鸣声，奏响了那段苦难岁月的命运交响曲。

　　记忆中的老屋也年轻过。她坐落在钟灵毓秀的黄龙山脚下，依山傍水，坐北朝南。大门前，自上而下铺展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稻田。砖瓦混凝土结构的几间房，虽不怎么敞亮，但在20世纪80年代那段风雨如晦的岁月里，她是我们一家最好的避风港。为了让老屋变得更美观、舒适些，父母从牙缝里挤出点钱请来泥匠师傅，给暗黄的墙壁刷上了一层石灰。顿时，老屋精神焕发，每一间房都透着光亮，晦涩的日子似乎也亮堂了起来。父亲还在她的旁边围起了菜园，挖起了池塘，开辟了晒谷场，种植了许多树木。远远望去，青山绿水掩映的老屋宛如世外桃源。

　　童年时光里，我们三姐弟的活动场所几乎都围绕老屋展开。晴空万里时，我们到老屋后面的山上砍柴，在周边地里、田埂上扯猪草，到门前稻田里挖泥鳅、捡田螺，在门口的地场上画房子、跳皮筋、打石子、玩木头人……遇上雨雪天气，我们要么围坐在柴火炉边，边烤火边听父亲讲故事，要么挤在一张八仙桌前，共用一盏煤油灯，在连环画里寻找我们童年的乐趣。雷电交加的晚上，是我最难熬的日子。为排解心里的紧张和害怕，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静静地听狂风咆哮，听雷声怒吼，听窗户“吱呀”作响的惊悚声……然后，把这些声音串联起来，幻想出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最喜欢老屋门口的两棵大枣树和父亲精心搭建起的菜园子。两棵枣树并排生长在老屋大门旁边，根深深地扎进泥土里，枝干遒劲挺拔，高大粗壮，就像两位身材魁梧的战士，风雨无阻地守护着我们成长。这里也是我和伙伴们童年时的撒欢地。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凉风冬听雪。枣树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是我们美好童年的见证；枣树上，伸展的每一片枝叶，是我们快乐时光的彰显。老屋因枣树而蓬勃向上，枣树因老屋而默默坚守。

　　菜园子是我们一家人的最爱。不足一百平方米的菜园子被父亲侍弄得整齐有度。外围用带刺的植物做成篱笆，以防外界生物的侵扰，靠近路旁的一侧，父亲种植了一排梧桐树。就是这一排梧桐树，在当年可是为我们家雪中送炭了好几回。梧桐树通身都是宝，它的皮和叶可以作为药材变卖。每当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近十棵梧桐树的奉献，曾一度缓解了我们经济上的危机。园内，父亲精心翻种每一块菜畦。在我的记忆里，菜园子种得最多的就是红薯和白菜，因为在那个粮食产量不高，时令蔬菜青黄不接的年代，红薯和白菜成了我们餐桌上的主食，充实着我们一家干瘪的胃。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历经风云变幻的老屋变得疲惫不堪。墙面上裂痕斑斑，石灰随尘土一起飞扬。沾满岁月尘埃的瓦片，有的不堪重负，风一吹便摇摇欲坠；有的看似完好无损，但只要遇上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内便下小雨。父亲也经常给老屋检修，可岁月的褶皱终是无法熨平，就像父母额头上的皱纹。在四面透风的老屋里，我们一家如履薄冰地度过了艰难的十年。

　　老屋老了，但风骨犹存。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家乡发生特大洪涝灾害，那一晚，洪水如猛兽般袭击着老屋的每一寸肌肤。我们很害怕老屋就此坍塌，躲在老屋稍微安全的一间房里，瞪着眼睛守到天亮，直至洪水退去。第二天，我们发现老屋的每间房都淌着泥水，旁边的菜园子被洪水洗劫一空，门前的两棵枣树被折断了筋骨，那一排整齐的梧桐树也深深地弯下了腰。父亲惊讶地说：“这么大洪水，老屋没有倒，真是奇迹！”在那一刻，我感觉眼前的老屋就像一个遗世独立的世外高人，历经风雨，依然坚守着最后的风骨，守护着我们一家的安全，真是可敬可佩。

　　那场洪水过后，在老屋里待了大半辈子的祖母突然生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几天水米未进。老屋也像抽掉了灵魂一般，变得黯淡无光。祖母的9个孩子陆续回来了，第一次这么整齐地出现在老屋里，祖母很是欣慰，瘦骨嶙峋的脸上挤出了最后一丝微笑后，含着泪安静地离开了她所眷恋的尘世。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流出了她一世的苦痛和哀愁。

　　几年后，老屋在政府的规划下拆迁整顿。不到一天的时间，老屋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被夷为平地，而那些关于我们童年的所有，在“铁疙瘩”挥动着“手臂”的一刹那被永远埋葬。

　　现在，每到风雨骤临，脑海里便传来锅碗瓢盆的“叮当”声。昔日老屋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