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铭流

　　数月之前，春寒尚未散尽的某一天上午，我来到了阔别许久的外祖母家。

　　当我按动门铃的时候，我的心情有几分忐忑，也有几分伤感。去年岁尾，外祖母不幸患病，虽然听说此时已然大好，但是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不知道她现在身体状态如何。

　　而此刻我自己心中，也弥漫着对未来的焦虑。近年来经济不景气，竞争内卷化，自己这些年在外面折腾，只落了忙碌二字，如今来到外婆家，颇有种碌碌风尘于人间，而无所得的意思。

　　不过情随物迁，当我信步走入外祖母的小屋，那种灰蒙蒙的心情，陡然放松。驻足近观，外祖母的小家依旧是那么纤尘不染，一桌一椅，摆放皆有格局，而空气中亦弥漫着一种清香，看着此情此景，我烦躁的心突然安宁下来。

　　当我侧过身子仔细观察小屋的时候，外祖母——这位已经92岁的老人，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血脉之间的联系，从来都会有神奇的呼应。她的目光扫视在我身上，右手伸出，嘴唇微张，喃喃自语道：“来了，来了……”

　　外祖母似乎是想拍拍我的头，但是她老了，岁月无情吞噬了这位曾经康健的老人。她努力抬起的手，最后又垂了下来，放在我的手上。

　　“长大了，好呀，好……”

　　外祖母咧开嘴笑了，老人不会说多少复杂的语言，而且在她心中，对自己的晚辈也没有许多复杂的要求，只有最简单的一个字，那就是好。

　　我紧紧握着外祖母的手，心中百感交集，扶着她来到了房间。

　　我们祖孙二人就这样坐在椅子两边，一时之间，我沉默无言。当然应该说点什么，但我心中的许多烦闷却又无法说出来，曾经那个美好又无虑无忧，无话不能说的童年，永远在我生命中消逝。此时的我是个成年人，是成年人就意味着生活有许多辛酸和无可奈何。这无法说，也没必要说。

　　外祖母却是絮叨的。因为苍老，她声音此刻含混不清，但她的思维却在不停跳跃。一会讲起了我小时候，谈起那个时候的我很瘦弱，谈起了她照顾我的往事。一会说起了我的母亲，一会又自言自语，说起了许多陈年旧事。最后她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说：“外婆老了……老了，活不了多久了……”

　　此时通过纱窗，可以看到远处是一片烟雨朦胧，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外祖母是爱我的，她想做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人到耄耋之年，有的是对孙辈的关心，无奈的是日益衰老的身体。

　　其实我又何尝需要她做什么，人到了我这个阶段，也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最值得珍视的感情，那就是没有要求的爱。我们在社会中，看上去呼朋唤友，跟许多人称兄道弟，但说到本质，无非是能为别人提供价值，你需要我，我需要你，而社会交际的基础就是有共同利益追求。

　　这当然也没有错，但有时候细想想，未免也觉得疲倦。而在这种感情之上，则是我所说的无求之爱，没有要求，没有前提，只有最简单的期盼。

　　这是人间极为美好的感情，但又注定稀少且珍贵。

　　长久的沉默之后，雨悄然停了，我不想耽误长辈的休息时间，于是起身告辞。而在这离别时刻，外婆拿出放在柜子里的小饼干，轻轻递给我。

　　她没有说话，但她想表达什么我知道。

　　即使我已经大了，但在她心中，我依旧还是那个孩子，蹦蹦跳跳围着她要饼干吃。

　　我默默点了点头，拿着零食，悄悄走出这座屋子。

　　回去的路漫长而又悠远，我一直在回味刚刚发生的一切，它在我心中盘旋，久久不能忘怀。

　　之前对事业的烦闷，此时只剩下些许残余。对于未来，我重新产生了斗志。因为我知道，在不远处，有一位我敬爱的亲人还在关心我，想到这里，我又怎能自我放弃？

　　此时已到午时，春寒尽逝，空气中带着几分暖意，本来上午有些寂寥的街面此时有了丝丝烟火气，而走到商场周边，可以看到老人带着孩子，其乐融融出来用餐，娱乐。

　　人生就如同四季，春夏秋冬，看似独立，但却皆有属于它们的特殊意义。没有春华，怎有秋实，没有冬雪的庇护，又怎有来年的丰收？把握住今天的机会，带着前辈的祝福，继续走下去，走下去……生命也就在这不停地走下去中才能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