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朋宾

年轻时，我在鞋上是有过一番心思的。

在教室自习，听到走廊里有“哒哒哒”的皮鞋声，便知道是班主任黄老师来了，赶紧正襟危坐起来，眼睛盯着书本。黄老师的皮鞋钉上铁掌发出的声响，好似他巡班的一个提前告示，好多做小动作的、睡觉的因此得以完美地躲避惩罚。

那时，我们学生大多穿奶奶、外婆缝制的布鞋，最为普通的是鞋面上有根带子，从鞋帮的右边扣到左边，脚背裸露的。时尚的布鞋是鞋面两边分别有一块黑色的松紧带，鞋面遮蔽脚背，俗称“乌龟壳”鞋。家境好点的，才可以穿上解放牌球鞋。

班主任的皮鞋好看，走起路来，人有精神气，一副气宇轩昂的派头。他几乎每天都把皮鞋擦得锃亮，尤其是钉上铁掌的皮鞋走路时发出清脆的声音，让我好生羡慕。心想：如果有一双钉上铁掌的皮鞋，该有多神气！

进大学的时候，同学几乎个个都穿上了高跟皮鞋。个子矮的男同学为避免身高上的劣势也穿起了高跟皮鞋。女生的鞋跟普遍比男生的鞋跟高，下课闲聊时，有女同学直言不讳地说，穿着高跟皮鞋不仅是对美的一种追求，更是对成长的一种向往，是体验女性成人世界的一种最好的方式。她们走路高跟着地时干脆利落又充满节奏感的渐行渐远的声音，于男生恰如带走了丁香的怨愁，洗过了岁月的轻尘。

我上大一时，也穿上了皮鞋，那是自己大半个月的劳动所得。记得那年高三毕业，我就去湖北省黄石市打工。当时担任黄石市黄棉印染分厂党总支书记的姑爹，基于两点考虑：一是我家境不好，二是高考后的“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给我在他的印染厂介绍了一份暑期工。具体工作是接布头。就是白色布料要染上颜色时，要把整厢的布料，通过机器的传输进入染料池，为了布料传输的连续性，要用缝纫机把上一车厢的布尾接上下一车厢的布头。踩缝纫机虽然不难，但也不是说会就会的，姑爹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工人做我的师傅。经过师傅的口传身授，我在短时间内就学会怎样穿针眼，怎样踩踏缝纫机，怎样把布头接平整以及车厢布匹传输剩下多少时就要开始缝接等等。车间工作不是很累，但机械重复，容易疲乏，而且一做就是8个小时，24小时早中晚三班倒。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高考分数公布下来了，庆幸的是，我的考分超过了江西的最低录取分数线，农业粮户口有望转为商品粮。这一个来月，吃住在姑姑家，姑姑没要我一分钱的生活费。暑假工结束，回家的头一天，我拿着工厂给我发的50元工资，到黄石市黄棉百货商场买了一双棕色的尖头皮鞋，花去了28元，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皮鞋梦”。尽管没有“鞋穿我自咍”，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有一研究表明，皮鞋的诞生要感谢两千多年前古希腊的斯巴达战士，他们经常要跋山涉水、披荆斩棘，为了保护双脚，他们穿上了红得耀眼的皮鞋，着红色的目的是遮掩伤口流出来的血，这样这种红色皮鞋很快在斯巴达青年中流行开来。不过，不少中国人认为，皮鞋的原产地在中国。相传战国时代，著名军事家孙膑和庞涓共同拜鬼谷子学习兵法，后来孙膑投靠在魏国做了将军的庞涓，庞涓妒贤嫉能，借故对孙膑施以挖除膝盖骨的膑刑，并加以软禁。孙膑逃到齐国，被齐威王委任为军师，为报庞涓之仇，亲自操练十万精兵，但苦于不能行走，设计了一双“高甬子履”。这双高靿皮鞋就是现代皮鞋的雏形。

在20世纪90年代，参加工作后，皮鞋仍是我的最爱。因为它穿起来很有质感，显得大方，和衣着的搭配也较随意。穿上皮鞋后，我的高挑身材尤显挺拔而有精神气。更重要的是，皮鞋给人的感觉从头至尾都是新的。跑了一天的路，落满一鞋的灰尘，只要用干抹布一抹，再擦点皮鞋油，瞬间就是新的，并且还有一定的防水功能。因此，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我基本上就是一双皮鞋不离脚，恍如“黄帽青鞋归去来”。

大约就是三五年前，我不再喜欢穿皮鞋，家里的鞋柜里一大堆半新半旧的皮鞋，既舍不得丢弃，又不大愿意再穿。偶尔要穿西装，才极不情愿地翻起皮鞋来穿，因为现在脚上穿着的运动鞋实在太舒适了。运动鞋鞋底柔软而富有弹性，能缓冲脚掌与地面的冲击力，又因为轻便，近年来可谓是爱不释“脚”。有时我在想，现在不爱穿皮鞋，爱穿运动鞋，是不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可稍微留心观察一下，无论是在大城市的地铁、公交上，还是在乡村的公路上，穿运动鞋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奇怪的是，在电视和短视频等媒体上，豪商巨贾及不少成功人士，穿运动鞋甚至穿布鞋出席盛大仪式和活动的屡屡可见。人们喜欢穿布鞋和运动鞋除了穿着舒适、质地柔软外，是不是还有深层的原因？譬如，情感上的趋同，文化上自信。名贵的穿戴未必高雅，大众化的打扮也许更符合现代的审美品位。

人类历史的初期，都是“赤脚大仙”，他们光着脚板，跋涉于原始森林，奔走于草原海滩，忍受着荆棘、尖石和滚烫地面的强烈刺激。穿上鞋子，是人类进化的文明还是进化的败笔，似乎都能自圆其说。“文明”说认为，鞋子保护了我们的双脚，伴随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从当初的草鞋到现在造型别致时尚多样的鞋子，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类社会的进步。“败笔”说认为，穿上鞋子，影响了脚趾的正常发育与进化，脚趾骨变小导致人的四肢也变小，况且，赤脚走路对膝盖产生的压力远比穿鞋走路产生的压力小，穿鞋走路伤脚伤膝，人类进化的完美足部因穿上鞋子遭到了破坏。

从小时候不得不穿的布鞋到现在喜欢穿的运动鞋，仿佛穿鞋子是周期性的轮回。感叹白驹过隙、沧海桑田，我才走了一半的路，鞋子却跑了一圈。

我奇思妙想，我们的祖先是光着脚来到世上的，也光着脚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崇尚自然、追求自由的人类，会不会哪天也来个周期性的轮回，甩掉脚上的鞋光着脚走在回归自然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