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明晖

武汉会战的起始日是1938年6月11日。这一天日军沿江而上，派出数百人偷袭安徽省省会安庆，轻易得手后，国军在长江以北九个师的兵力加上地方武装一触即溃，13日安庆被占领。15日，日军35架飞机分七批空袭赣北各地，炸死平民十多人，毁屋甚多。九江城第一次遭受了航空炸弹的袭击，抗日战争九江保卫战正式打响。

日军的下一个目标，是堪称长江天险的马当要塞。马当位于彭泽县以东，长江江西段的最下游。马当山形如奔马，是一座与陆地相连的孤山，临江之处有数十米崖壁，只有朝南一面坡面略缓，易守难攻。马当前的江面狭窄，水流湍急，对面是如今的棉船镇，昔日为沙洲，无法行军。由于南北两岸都为崇山峻岭、湖泊沼泽，日军只能强取马当，才能攻入江西。

为了阻挡日军进攻，1937年冬，南京失守前，国民政府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构建马当阻塞工程，沉船数十艘，布设水雷一千余枚。为了阻塞航道，征用九江的民船运输石料物资。据说，当年十里河、濂溪河里有很多大石头，马当封江工程将其全运走，河道因此而改变。

按照国民党政府的计划，马当少则能守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实际上，这座被寄予厚望、堪称固若金汤的长江天险只守了两天。

6月18日，日军华中派遣军正式下达攻击令，海陆空三军协作，陆军波田支队为先头部队，沿扬子江溯江行动，占领湖口及九江地区。

24日凌晨2时45分，日军波田支队从江北渡江偷袭，展开登陆战，上午10时占领距离马当十几公里的香山阵地，马当第一道防线，半天内落入敌手。香山属安徽省东至县，赣皖两省交界处。当日，在江北站稳脚跟的日军向马当进击，踏入江西的境内。26日下午，马当失守。29日上午8时许，日军攻占彭泽，赣北大门被打开，马当战役以国军彻底失败而告终。此役堪称国军防守之耻，事后，主将第16军军长李韫珩被撤销一切职务，强制退出现役；第167师师长薛蔚英则以“畏敌如虎，贻误战机”的罪名被军法处决。

马当迅速失守，日军的下一个目标立即指向湖口。湖口扼守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口，素有“江湖锁钥”之称，其战略价值不言而喻。湖口若失，则九江不守，南昌难保。国民政府将彭泽、湖口划归一个战区，并在石钟山上设置江防要塞和炮台，在江面上大量布雷。在日军的战略计划中，湖口、马当攻坚战合称为湖口战役。

由于马当要塞迅速失陷，国军战线陷入混乱。日军却毫不停歇，占领彭泽县城的第二天，日军一千余人侵入湖口流泗镇以东四公里。6月30日起，中日双方在流泗一带展开恶战，中国军队渐渐不敌。流泗丢失后，湖口县城已很难防守。

湖口虽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有上下石钟山的险要地势，但湖口只利于朝一个方向防守，即长江上游的来敌。从下游方向来敌时，湖口是一块死地，它被长江、鄱阳湖和北港湖包围着，可谓背水之地，防守方连撤退的后路都没有，更不用说日军是海陆空立体进攻，湖口要塞炮台又被设置为朝江面射击，而江面太宽，炮台作用有限，炮台对从陆路进攻的敌人，毫无作用。

7月3日，日军波田支队攻占湖口三里街（今县政府一带）。海军从鄱阳湖进入，乘小艇从北港湖登陆，完成了对湖口县城的包围。7月4日，长江要塞守备总队炸毁炮台撤离。晚8时许，日军占领湖口县城双钟镇。

湖口陷落，九江城危在旦夕。

湖口陷落后，日军做了十几天的调整，补充兵源、清扫水雷。7月9日，日军开始规模性轰炸国军阵地，一般认为这是九江攻防战的开始。7月19日，日军正式下达九江攻击令。

至于选择何处为主攻点，其实中日双方也都清楚。从湖口攻击九江，跨湖在梅家洲登陆，沿今九湖公路水陆并进，溯江而上，最为简单。然而7月江湖水暴涨，江洲、新港一带多被淹没，已成沼泽一片，日军原计划落空。剩下可行的只有两处：九江市区或姑塘镇一带。湖边江边虽然广阔，但登陆之处必须地质条件良好，适合轻重武器上岸，其实没多少可选择的位置。

能从九江市区登陆当然最好，打下市区就可以接着进逼武汉。然而九江城区并不好打，江上有大量水雷，守军有建筑防卫，对岸的小池口在国军手中。侧翼只有从鄱阳湖西侧的姑塘镇一带登陆，但比较耽搁时间。

侧翼包抄是日军最擅长的战术，侧翼被击穿，九江城根本就守不住。国民党守军不知道日军要袭击姑塘吗？当然知道。准备好了吗？当然没有。

7月中旬后，将水雷清除得差不多了，日军的军舰开到九江城区附近，飞机轰炸，炮声隆隆，做出一副要进攻主城区和小池口的样子。22日午夜，波田支队利用夜暗和风雨，进至鄱阳湖鞋山附近。23日0时20分开始，在海空火力掩护下，在姑塘附近的殷家湖（今尹家湖）开始登陆。

殷家湖是个向内凹入的港汊，距离九星公路仅五里，这一防守区域恰巧还是两个师的交界处，两支部队不属于同一个军，谈不上相互支援。当夜，狂风暴雨，国民党守军待到日军汽艇冲到岸边才发现，仓促应战，守备姑塘的预11师一个营全部阵亡。23日拂晓，波田支队占领滩头阵地。天亮后，在舰炮和飞机的掩护下，日军阵地稳步扩大，守军溃退。

九江战役总指挥是国民政府军第二兵团总司令兼第八集团军总司令张发奎，他命令手下前往增援，援军在公路上被敌机轰炸，难以靠近。守卫滩头的部队溃败，姑塘守卫战越打越烂。日军阵地越来越大，大批兵源和辎重在姑塘登陆，张发奎只好下令后撤。在增援时畏敌不前、不战自退的第70军128师，战后被撤销番号，师长顾家齐被撤职查办。

姑塘失守，守军已经被抄了后背，九江想守也守不住了。

九江战役中，负责防御九江城区的是64军（军长李汉魂）。64军辖3个师，司令部设在十里铺，其中第9预备师担任从八里湖东岸起至锁江楼一带沿江守备任务，第90师担任锁江楼到威家、姑塘一线的防卫，61师是预备队，驻扎在今南山公园一带。日军新任第十一集团军军长冈村宁次坐镇湖口石钟山，亲自指挥战役。

1938年7月18日，也就是姑塘登陆战的一周前，第9预备师进入九江市区部署。在此之前，日军一直在对九江城区进行轰炸，并沿江排除水雷。城内大部分市民已经逃离，不少人跑到庐山上，还有很多家庭抛弃了店面、住宅，往南昌方向逃难。24日，即姑塘登陆战的第二天，日军派出100多架次飞机对九江城区狂轰滥炸，并出动海军扫雷队在九江城区江面上强行实施扫雷作业。7月25日凌晨，日军10多艘军舰在50多架飞机的掩护下到达九江城区江面，向城区防卫工事开炮，其中有三枚炮弹击中锁江楼塔，致使塔体倾斜，弹孔至今仍存。

进攻九江城区的仍然是波田支队。他们一面向江南的九江城区进攻，一面向江北的小池口发动登陆作战。防守江北的是68军，军长刘汝明曾任察哈尔省政府主席，在打退四次日军登陆行动后，68军不敌撤退。25日中午，小池口仅仅半天就被日军占领。

对九江市区的攻击，开始集中在四码头一带。波田支队首先派出20多艘登陆艇，发动了第一波进攻，试图在滨江路浪井一带登陆，结果被守军击退。中午12时，日军发动第二次进攻，攻击地点在龙开河口（今租界博物馆附近）。在烟幕弹的掩护下，日军有3只橡皮艇靠岸，百余名日军冲上街面。守军与日军展开白刃战，双方反复冲杀近两小时，登陆的敌军大部分被歼灭，其余乘艇逃走。

两次进攻失败后，当天下午4时，波田支队将攻击点继续向上游转移，在龙开河西岸（今九江外贸码头）一带发动攻击，并成功登陆，在占领了九江老火车站后与防守方在龙开河老铁桥附近形成隔河对峙。

九江城以东是第90师防区。第90师也是焦头烂额，它的防线从城东一直到姑塘登陆点的殷家湖以南，而殷家湖又是日军登陆的主攻点，这使得第90师难以两面防守。25日中午，日军先在洋油场（今金鸡坡油库）登陆，过白水湖后向第90师发动猛烈进攻。

与此同时，击破姑塘防线的日军占领威家后，并未沿着现在的九威大道方向九江进攻，而是从现在的濂溪大道一带向十里铺进击，这摆明了是要包抄九江城区的守军。

25日，九江城东、城西、城东北威家均已落入敌手，九江城即将被包围。在此形势下，第二集团军司令长官张发奎于当夜发出命令，弃守九江城，各部队于26日凌晨经过十里铺、莲花向赛阳转进。我们都知道，国军的“转进”就是逃跑撤退的一种好听的说辞。

1938年7月26日，九江城被日军全部占领。

九江保卫战于7月9日开始，26日结束。如果以23日姑塘登陆计算，实际的战斗时间仅有3天。国军投入了至少6个师约10万人，对阵日军两个师团，还占着长江、鄱阳湖的防守优势，却打出了一场堪称稀烂的战役。国军损失6000人，相当于半个师的兵力，而根据战后日方公布的数据，负责主攻的波田支队在九江战役中仅伤亡442人。

战役中防守九江城区的64军3个师损失并不大（最大伤亡在姑塘保卫战），由于日军的辎重一时间难以跨湖调运，在九江市沿江一带登陆，也无法输送太多兵力，攻击十里铺会遇到作为预备队的61师的阻击，张发奎若是下决心打掉龙开河西岸的日军登陆点，完全可以从今开发区撤退，即使坚守九江城数日也不成问题。

然而，守卫九江的国军就这么逃了。九江不守，武汉危矣。由于张发奎违抗坚守九江的军令，匆忙撤退，被认为是保存实力、畏敌不战，令蒋介石大为恼火。7月31日，张发奎被撤销职务，返回武汉待命，他的第2兵团交由第九战区第一兵团司令薛岳指挥。后来，薛岳指挥了万家岭战役。

九江战役时间短，对九江城区的建筑破坏并不算大，但对九江这座城市的摧毁却近乎是毁灭性的。1938年7月26日起，到1945年8月15日光复，日寇占领九江长达7年，他们奸淫烧杀、掠夺财富、贩售毒品、管制思想、毁灭文明，日军的暴行可谓罄竹难书。

九江近代城市的衰落，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其中日军侵略的影响最大。武汉会战中，九江一半以上县城的房屋被焚毁殆尽。九江战役后，城区人口由之前的8.5万人锐减到2万多人，大中路上、牯岭镇里，不知有多少房屋、别墅长期无人居住，无数店铺关门倒闭。日军占领七年，赣北成为江西抗日的主战场，经济全面倒退，无数家庭的财富化为乌有，大批田地荒芜。沦陷前，九江是长江沿线上的重镇，全国著名的商业城市。直到1949年解放，九江城区人口仅恢复到4万人。

1938年7月26日，日寇侵占九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对这座城市伤害之大，几乎无法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