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时候,异常珍贵的一抹金色,是我今生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她是我小学四年级的女同学——彭梅香。
彭梅香是邻村的一个小巧、羞涩,说话轻声细语的女孩。我们生产大队撤掉了村小合并到中心完小,李、彭两姓的孩子便走到了一起,进了同一所小学。
无以胜数的红番薯充填过我的饥肠,少时也好、老了也罢。但是,那些经过我吞咽下去的红番薯,其形状、颜色、滋味,我都已经把它们忘记了,唯有那么独特的一个,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三九严寒天气,我穿着褴褛的衣衫瑟瑟发抖,踉跄跌倒。离学校大约二里,我走进了一片荒凉的沙地。模糊的视线中,我隐约看见了前面的人影。那是谁?她怎么在那里?再走近几步,我发现她原来是梅香,娇小,袅娜,风似乎吹不动她。
我以为她是路过,要赶往温暖的家里。可是不像,她好像有意在那里等谁。
我饥肠辘辘,渴望着快一些回到家里,找一点什么东西来吃。
梅香却挡在路上。那是沙地里唯一的路,我无法逃避。我硬着头皮往前走。离她越来越近了,这时她却向我走来,伸出了她的手。她的手里握着一个红红的、诱人的红番薯。
我感到惊讶不已。
那时候,我深陷于悲苦之中。
二年级,我才刚刚八岁。秋天的黄昏,我从祠堂的教室里出来,走进了大队部办公室。我去寻找我的父亲。我不知道,我走进了一场灾难。一群人围着一堵墙角,交头接耳,神神秘秘。我从人缝里钻进去,突然看见墙角的边上,歪歪扭扭写着八个毛笔字,那是一条骂人的标语。我怀着对那八个字的无比憎恨,我找来了一支毛笔,蘸饱墨汁,愤怒地将那八个字狠狠地涂掉了。
正在我感到快意解恨的时候,不想被工作组的人逮住了。我莫名其妙地成了村里的大罪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思维:不是你写的,为什么要涂掉它?
我无力辩驳,无可奈何地被学校开除了。此后一年的时间,我无书可读,天天只能去野地里流浪,放牛。
父亲为我争取到了重新上学的机会。
四年级,我离开了自己的村小,转到了袁河岸边的大队中心小学。
幸运地遇见了梅香。梅香有一双秋水般明澈的眼睛,一张秀气的脸,红而薄的唇。
然而,我已经成了异类,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天天挨批斗,无法抬头。
梅香却在他们的背后,用温柔,不忍的眼睛看着我。她的眼里充满了疑惑,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怜悯。
然而,整个小学时期,我不敢和她说话,也很难和她说上几句话。我总是隐隐约约地感到,某些时候,某些瞬间,她那一双明亮、干净、纯洁的眼睛在注视我,又幽幽地穿透我的脊背。
天寒地冻,霜风如刀。我迈着凌乱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想离梅香远点,梅香却倏忽间到了我的面前。空旷的田野,干涸的土地,飘零的落叶,苍茫的天空,孤鸣的燕雀,空空如也的腹腔。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没有尽头。
梅香犹如一片透红的枫叶,勇敢地向我贴近。把她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红嫩红嫩的红番薯,整个地塞进了我的手里。她红着脸,带着羞涩,轻柔地对我说,“给!吃番薯呀。”一扭身,甩了甩长长的小辫,飞一般跑了……
她翩然远去,像极了飞翔的天使。我拿着带有她体温的红番薯,愕然,茫然,呆然,木然。
日光隐遁,夜幕降临。
梅香消失在远处的风中,消失在绿树青瓦的彭家村。
那时候,我无法感知她洁白无瑕的灵魂,也无法感知,一个少女与生命同在的纯真与善良。艰难时世,梅香的无惧无畏,是对我永生的恩惠。日后才知道了,她是云层里的一线霞光,驱散了我怯懦的阴霾,照亮了我头顶的一片天空,永久的,温暖光,灌进了我的心怀,亘古不变的真、善、美,包裹了我的灵魂,圣洁、绝俗、永恒!
但是我不知道,我们再没有机会见面,再没有机会说话。毕业就是永远的离开。
梅香从此不见了。
我读了初中,再也没有看见梅香,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读了高中,再也没有看见过梅香,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读了大学,怎么也没有再见过梅香,还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有无限的愧意,也有无限的歉疚。
迟暮之年,白发爬满了我的双鬓,风霜迷离了我的眼睛。茫茫人海里,我经常扪心自问,梅香在哪里?
一次又一次,我去邻村寻找她,看见的到处是陌生的面孔。终于打听到梅香的电话,我以为我找到她了。我把电话打过去,她却说,她不是我要找的那个梅香。
……
忽一日,一位小学的女同学微我,对我说,她的闺蜜见到过梅香,可是她光景不好。她嫁到了三十里外的一个山村,生了两个女儿。老公嫌弃她,经常打她。后来,她老公到外地打工,很少回家。
我能去看她吗?却没有了勇气……
(李梦初)
本原创内容版权归掌中九江(www.jjcbw.com)所有,未经书面授权谢绝转载。
编辑:魏菲
责编:许钦
审核:姜月平
扫一扫二维码下载掌中九江
咨询热线:0792-8505892
Copyright © jiujiangzhangkongchuanmei. All Rights Reserved
赣ICP备13005689号
赣公网安备 36040302000178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612019000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