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散文苑)蛋蛋的忧伤

2023-11-28 19:00: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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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蛋的忧伤

■ 刘志坚

我在小伙伴面前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是我还没进学校启蒙就拥有了好几本连环画,它们有的是我表哥给的,有的是我在邻居们房前屋后采蓖麻籽卖给代销店赚的钱买的。后来读小学了,又发现了一个秘密:春节、六一儿童节、国庆节,县城离学校不到两里地远的新华书店的连环画都会打折卖,打折的幅度达到了对折到三折,平时一角多钱的连环画,在这几天可能三五分钱就可以买到一本,靠着这个折扣,我也慢慢有了半箱子的连环画。当然,和表哥相比还是差点,但无所谓,我已经很满足了。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拿着一本新买的其实看了好几遍的连环画看,我的小堂叔来找我一起去放牛,我们就一起走了。我们来到一处沙洲上,那里的草已经很长了,青绿而且嫩,两头牛很快就低下头,咕呲咕呲,发出啃草的声音,这是最让人放心的时候了,我俩把缰绳往牛身上一甩,就自顾自玩了起来。

我掏出还没看完的连环画,小堂叔也凑过脑袋来,我们一起边看边争着“这一页好看”“不,这一页更好看”。这时,有一页画面下方的文字中,出现了一个人名:伍子胥。前面两个字我都认识,但这个“胥”怎么念呢?我们课本上没出现过,那就是我没有学过。原先一个人看的时候,我都是跳过去的,今天可不一样,我指着那个字,问小堂叔:“叔叔,这是什么字?”

小堂叔很认真地望着那个字不说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就在我刚要得出“他也不认识,算了”这个结论时,他说:“这个字读蛋嘛,这个人的名字就叫伍子蛋。”

“蛋?”我有些疑惑,“这不是鸡蛋的蛋呀,那个字我认识的。”小堂叔说:“我不是说这个字是鸡蛋的蛋,我是说它也读这个音。你看,它和鸡蛋的蛋长得那么像,那就肯定是和鸡蛋的蛋一样读了。”

小堂叔虽然也是个小学生,只比我高两年级,但他毕竟比我大好几岁,他认识的字肯定比我多,我想他一定是认识这个字的,不然不会说得这么坚决。为了加深对这个字的印象,我俩一起继续埋头看着我手中的连环画,遇到伍子胥这个名字又出现时,我俩就一起读出声音来:伍子蛋!伍子蛋!引得身旁正吃着草的两头牛好几次顾不得吃草了,抬起头看着我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升到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来了几个新面孔,是留级生还是外地转学来的插班生,老师没有说。新面孔总是会让大家多留意几眼的,我也不例外。我注意到其中有个同学,老师点名时叫他“须某某”,同学们也是“须某某”地叫着他。在和他稍熟之后,有一天我看到他的作业本“姓名”栏,写的是“胥某某”。我大吃一惊,问他:“你的姓好少看到哦,和蛋字长得很像呢。”他回答:“是的,我的姓下面是月字,蛋的下面是虫字,很多人不认识。”我又问:“这是个单音字还是多音字呢?”他说:“是单音字,只念一个音。”

我内心有些惶惑,我一直读着的“蛋”原来是“胥”?那“伍子蛋”就不是“伍子蛋”而是“伍子胥”呀。这个时候,我已经拥有了一本《新华字典》,我装作无事样回到自己的座位,翻出字典,找到了这个字,看看拼音,没错,是xū不是dàn。我一阵脸红。

这事给我的刺激很大,也在我记忆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以至于当初小堂叔言之凿凿地跟我说“伍子蛋”的情形,也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一般。

我的小学语文老师曾经把念错别字的人叫作“别字先生”,我想我就是一个典型的“别字先生”了。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识字的增多,阅读面的扩大,还发生过不少自以为是地读错字的事情。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上映的时候,我家里没有电视,我们村子里有个同伴说到这部连续剧的名字,他肯定是感觉到我望了他一眼,连忙说:“大家都说是剿匪,我也不认识。”他曾是我的小学同学,毕业后初中都没上一天,但他那天的直觉是没有错的,我的确是以为那是“巢匪”,而不是什么“剿匪”,直到回家翻出字典,才明白自己又当了一回“别字先生”。

其实还认错过很多字,比如“撑伞”一度以为是“掌伞”,“惬意”总觉得是“匣意”。参加工作后,当然也听到过不少人念错别字,有说“误(娱)乐场所”的,有说“凶(酗)酒”的,有说“培(涪)陵榨菜”的,还有读“嘎(戛)然而止”“造旨(诣)”“瓜瓜(呱呱)坠地”的。甚至在主席台上,面对广大听众依然有说“位(莅)临”,有说“有得(的)放矢”,有说“千里召召(迢迢)”等情况的,我们也司空见惯了。至于有人把“别墅”故意说成“别野”,那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梗了,往往说者和听者会相互对视,微微一笑。

为了尽量避免自己当“别字先生”,我还买了一本《中国现代汉语词典》,配上朋友送的《四角号码字典》,放在办公室,遇到不认识的字或者把握不准的字,就翻出来查一查,努力不让自己再犯“伍子蛋”的差错。我在看书时是从不在书上写什么批注、感想一类东西的,唯独碰到不认识的字,会查阅字典后,在旁边标注读音和意思,提示以后不要再读错。

早段时间,侄子考上大学,我赶回老家喝升学酒,巧的是我和小堂叔坐在一桌。几口酒下肚,借着酒兴,我跟小堂叔说起四十多年前他教我认“伍子蛋”的往事,小堂叔一脸懵懂。

或许,藏在我心中几十年的“伍子蛋”,早就被小堂叔丢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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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左丹

责编:许钦

审核: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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