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 簌

白雪一样纷繁堆砌的塔尖

从斑斓山色的迷雾中闪现

像是一道闪电，劈击在它们的身上

耀眼的白，信念的白

汲取精魂的无畏的白——

一枝斜出古驿道的白梅枝，就能治愈

我孤独的心，我坐在梅香暗涌的石阶上

在寒风中每一次战栗的呼吸

都是对生命的祝福

我心中生出，一朵洁白的喜悦

源自老梅树，遒劲孤独的枝丫

以及枝丫上白梅幽绝之美态

萋白的荒草间，一个流浪的行吟诗人

在下午四点凋敝的花园中，凝神弹唱——

冬日的阳光下，身影遮蔽着一小处阴凉

我无法不被他吸引

那魅惑的，优美的声线

与编织幻象的琴弦，虚掷着下午的时光

在琴音的打磨下

我有着一串苇草绒毛紫铜的光泽

视野的边缘，一只灰雀在城市高楼上空

飞掠的瞬间，是琴谱中闪现的一个音符

一切眼底之物轻如虚有

而一颗长满湿苔藓的心

在耳听的幸福中浸润。直到安静的人群

散去，我怀抱空灵的身体

把自己当做一把木吉他，轻轻撩拨着

矮坡上的苦楝，拆着风传递的蓝色信件

古樟在拐弯处，闪耀着青铜的光

溪流，喊出了沉默的野紫薇花

她明亮的影迹，投在我狂喜的诗行

一只白鹭惊飞，从溪流的边缘投入荆棘丛

路旁的黄荆，抻着淡紫色的花穗

古树与茂密的薜荔藤缠络

一直低垂至溪流中间，水草青绿婀娜

几乎充满了整条溪流，清澈的溪水

泛流水草之上，有一种古老的纯朴

这是澄籍村的一座后花园

另一个世界的荒野，当我们误入这条

迷人的乡间小路，照见了自己隐秘的内心

直到深入一条羊肠小径

一堵废墟，猝然拦住了我们

去往旷野的枯草小径，向左蜿蜒

灯芯绒绿起伏的山峦，被岚霭笼罩

新年的早晨，村舍在迷雾中升起

一只小雀，执迷于陡壁上的清冽

从缀满梅骨朵的花枝旁，飞离

我在侧鬓上，插了一枝梅花做簪子

走在雨中——

迎面而来的人，表情木然擦肩而过

只有一个穿青长衫，手上挽着念珠的男人

回过头来望了望我

那时，一树阴翳的杜荆

在野径边开着紫花，形状难以描述的云

嵌在天空深蓝的腹地，像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总会在这样的时刻，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不要心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漫长的夏季，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痛恨与和解，爱与被爱

懊悔时我流下了眼泪，当暮色壮丽

晚霞打翻调色盘，天空深邃没有尽头

泪眼模糊中的日色，朦胧而悲切

因为理解与深深地懂得，

扎入心里的

一根刺，忽而变得柔软

枯枝上的鸟巢

在寒冷的晨风中轻轻摇晃

轻盈的鸟儿们，飞入灌木丛中觅食

那时，我仿佛一个悬停在空中的晨跑者

也有风的翅膀，鸟的翎羽

如镜的江水上，有一条隐秘的小径

直抵孤舟静卧的，水草缠绕的岸边

横江而跨的桥面上，车辆缓缓开过

像要开到云霞泼洒的天际去

我的亲爱，江上的一片孤舟在问候早安

那棵高举鸟巢的枯树，也在问候早安

我以清晨的寂静，身体的纯净

打开新的一天

我寻找那条林荫路的入口

穿过羊肠小径，投身明亮寂静的旷野中

坐在田埂上，独自与万物说话

我读得懂，田野葱茏的静默

和花木新生的欢愉

腐烂在地里的籽粒，长出纤弱的茎叶

三月了，田野上开了第一枝山桃花

寻找白棕口蘑的妇人和孩子

从远处矮山上，松林的疏影中

直起了腰

面前一张空白的处方笺

我写下：相思子

一群野孩子在春塬在奔跑

微醺的春风中，乱花在飞——

我写下：三月桃

早开的桃花，如三粒耳骨

是我们身体最轻最小的骨头

我写下：紫香堇

长满悬钩子的山坡上，星星涌动

一架废弃的铁轨，延伸至孤独深处

你看上去像春天

夜晚，街道空寂

如黑暗中撕裂的一小片留白

我站立一棵榕树底下

仰头看见，织密的雨丝被路灯照射

如冰雪纷飞。没有谁可以作证

那时，我已心神迷醉

雪，不断坠落——

我们在纷飞的大雪里，绕着贝加尔湖畔漫步

冰蓝的湖水里，有我们丰饶宁静的心

当我回头，你眉间温暖

看上去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