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油香

□ 澜嫣

　　在久远时光里消失了的气味，会在某一天，某一个地点，突然闯进生活里，在识别出的刹那，你是否和我一样，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站在三楼办公室的楼道口，感官说周围吹来了一股熟悉的气味。等反应过来，我立即转身去寻找源头，在几个楼道寻找后，无果。不死心，回到办公室询问早来的同事，她说：“这是附近村民那油坊里飘出来的，是油菜籽榨油的气味！”

　　听到油坊这个词，我缓缓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座位，脑海中原本消失很久的记忆，此刻却像获得了什么神奇力量，开始像雨后竹笋般疯狂生长。

　　那年，父亲在舅舅的油坊里工作，哥哥在县城里读着高中，母亲在家里种着十几亩的地，姐姐在广东学做衣服，我和妹妹在乡村读着小学。一整年下来全家六口人能相聚在一起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母亲说：“没事，团圆年，团圆年，团的就是全家人寻常时的不圆满。”

　　父亲工作的油坊离外公家很近，周末放假时，母亲偶尔会带着我和妹妹去那里看他。

　　还未走进油坊，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强烈的油菜籽榨油过程中飘出的气味，而那时我总会用手捂住口鼻，皱着眉头。妹妹看到了，就问：“姐，这么好闻的味道，你为啥要捂住口鼻呢？”

　　“我也不想的，可这菜籽榨油的味道，着实有些呛人！你不觉得吗？”这时母亲总会回头白我一眼。

　　那时候，还没有调和油、花生油和大豆油，有的只是油菜籽油，家家户户都如此。油菜籽是自家每年种下收割后，就拿去像舅舅家那样的油坊里加工榨油，然后一部分卖了换些银钱，一部分用壶装着回家。我从小就不太喜欢吃这种油，特别是炒菜时油还未炼熟的，菜里总是有一股很浓的味道。有时在米饭里弄点米汤，那油就黄澄澄的一片浮在整个碗里，有点恶心，当时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父亲却不是这样的，他说能吃到自家种的油菜籽油是一种福气 。我一直都不理解他的话，直到在油坊里看到了菜籽榨油的全过程。

　　菜籽榨油，需要先经过炒种子，再放在榨油机里压榨出油两个重要的过程。在炒籽时中温度不能太低，太低会导致水分含量高，不耐储存。如果温度太高，油菜籽就会炒老，中间可能炸开，油会变黑。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人工经常地去翻动，是个经验活。榨油结束时会出不少油渣，可以将它压成油饼。父亲说不要小看了这油饼，它不仅可以做肥料，还可用来做养鱼的饵料。

　　父亲除了全程参与榨油，晚上还需要看门。我问：“晚上是不是还要起来巡夜？”他说：“是的，巡夜不仅是榨油程序的需要，还要看着油饼，要不然很可能被偷！”

　　又一次，问父亲一年四季在这油坊工作会不会觉得很辛苦，他端着碗，笑着说：“丫头，这世间哪一项工作都不容易的！”

　　“可这榨油夏天也太热了呀，那唯一的风扇，在高温环境下扇出来的风根本就是热风，一点也不凉爽，还有您看您的夏天衣服都没几件是有颜色的衣服了，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我抱怨的这些话，他似乎没有听到，还是寒来暑往地在舅舅油坊里工作。

　　在油坊里差不多一干就是十五年，直到哥哥考上大学，舅舅的油坊因为意外关闭，他才被迫离开。临走时，还不停地回头看了又看。

　　那个油菜籽榨油的气味自父亲离开油坊，我就再也没有闻到了。在后来成长的过程中，我知道了吃油菜籽油的好处，还学会了如何在炒菜时清除那股“油味”。即便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了调和油和花生油，甚至豆油和橄榄油，但还是习惯似的会在家里准备一桶油菜籽油。小时候不喜浮在碗里的黄澄澄，现在觉得也不是那么不喜了。

　　今日，又一次闻到了油菜籽榨油的气味，觉得甚是亲切，不仅如此，心灵处还莫名地升起了一些愉悦，在寻到了油坊住处时，嘴角莫名上扬，眼里的光也是越发亮堂。

　　我知道，这是多年前的记忆被唤醒了。父亲在油坊工作的画面闪出一张又一张，还有那夏天最热时，满身是汗，全身黑不溜秋，远处认不出，近处只识得眼睛的人，那是我的父亲。

　　夏天的微风来了，一阵一阵榨油的香气飘向四方，这是旧时光在召唤，是新时代在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