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九江丨在婆娑的柿子树下

2023-12-15 11:18:45   浔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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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婆娑的柿子树下

 □ 卢常艳

  修水县城凤凰山的半山腰,有几排烟砖砌成的盖老瓦的房子。第三排房子后,有棵枝叶婆娑的柿子树,一到深秋,沾满白色糖霜的柿子就压满枝头。看见柿子树,就有一种世间喜庆而安宁的妥帖。

  连着六年,丫头每年深秋都要去那里走走,有时候是和几位好友,有时候是一个人,每一次去都像是同一位老友相见。每一次,她都坐在贴着倒挂的泛黄的福字的窗棂下,留下几组照片。青砖黛瓦,石头砌起的小院,给丫头带来了意蕴深远的古趣。丫头是哥哥唤她的名字,这个世界上只有和她共有四分之一血缘的哥哥会这样唤她。

  疫情解封后的春天,哥哥发来消息,他租下了一套凤凰山脚下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位旅居在外的知识分子。哥哥叫她有时间就带着家人孩子去那里喝茶。丫头听见这个消息,一下子雀跃起来。

  哥哥在沿海城市有自己的别墅,在别墅里他把家乡的柴火灶也搬了进去。这一年,他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家乡,想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做出一份力。压力大时,他每天清晨都去爬凤凰山,爬山的次数多了,就遇上了山下的院子。在故乡的山脚下租下这套房子,也符合他的性格。

  丫头为哥哥离故乡近了而开心,也为哥哥想做一番实事的理想主义而隐忧。哥哥能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转身到自己的故土,不一定能实现心中的宏愿。这点,丫头比哥哥认识更清晰一点。

  年久失修,布满尘土蜘蛛网的老房,哥哥请人做了简单的修缮粉刷,院子外用砖头砌起了齐人腰的围墙。有些邋遢的旧房子立马变得窗明几净起来。院子里一块四方形土地被翻转做了菜地,绿油油的,长满了萝卜青菜。

  哥哥自然没时间做这些。丫头去过几次院子,哥哥不是在出差,就是在为学校的事情奔波。丫头很怕和太忙碌的人相处,生命中总有一种随时待命的紧张,追赶的匆忙。大多数人的宿命似乎都如此。

  哥哥在家乡历经一段时间的千辛万苦后,还是离开了家乡,回到了沿海城市妻女的身边,继续做他擅长的领域。那一刻,丫头为哥哥开心起来,没有一种幸福能够抵得上待在爱人身旁。

  时间辗转,从梨花开到柿子红透,一抬头,一年时光走到了温暖而又携着清冷的深秋。哥哥的兄弟发来一个视频。丫头随即问:“哥,下午你在吗?我去晒太阳。”哥哥回去后,院子交给哥哥的兄弟照看。哥哥的兄弟,从小在丫头心里也如同自己哥哥一般,丝毫不见外。

  得到回复,吃过午饭,丫头带着小儿子到超市采购一点水果,鸭脖,酸奶之类的零食。小儿子七岁,情绪稳定,愿意缠绕在丫头身边。丫头本来是要远离家乡的,在离家几个月后回来的一天,丫头同小儿子聊天。小儿子说了一句话,丫头再也不舍得离开他。“妈妈,您不在家时,天亮得好慢,您在家时,晚上都过得好快。”

  丫头把小儿子搂在怀里。待小儿子熟睡后,她轻吻着他的额头,流下了泪痕。世间对成功和幸福的定义有许多,而孩子的幸福,只是妈妈陪在身边入睡。

  作家麦家在获奖时,面对采访镜头曾哽咽地说了一段话:“我愿意拿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回我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我这一生,都在疗愈我童年的不幸福与难堪。”

  那些看不见的微茫的事物与爱,真正贯穿了一个人的一生。而丫头,在任何一份选择面前,都选择了最接近心安的那一种。

  车子把丫头母子俩送到了凤凰山脚下,小儿子熟门熟路找到了院子。此刻,阳光满照,哥哥的兄弟正在躺椅上打盹,几只流浪猫伸长爪子,用最舒服最肆意的姿势靠在墙角睡觉。

  院子里有间茶室,有个泡茶台,博古架上陈放着陈年老茶,咖啡豆,也有芝麻菊花茶。丫头取了个杯子,烧了水,给自己泡上满满一杯芝麻菊花茶。找了把有靠背的木凳子,在院子里背对着太阳,看起小说来。

  那个秋日午后,在凤凰山下的老房子前,婆娑的柿子树下晒太阳,喝茶,闲聊。哥哥的兄弟在里屋准备晚饭,小儿子找了个矿泉水瓶子在捉蚂蚱。哥哥的兄弟还约了两位共同的朋友,正在来的路上。

  看书疲劳了,丫头到另一个院子走动,一位耄耋老人看见她走过,喊她进屋去坐一下。她们俩交流有些吃力,尽力装着听懂,给予回应。实际情况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老人一定是久经孤独,用修水方言一直说着:“坐下,时间还早,时间还早。”在老人竭力挽留下,丫头陪她多聊了一会儿,最终仓皇而逃,那种苍老而孤独的场景叫她害怕。

  月牙挂上了柿子树梢,两位朋友终于到了,丫头陪着他们在几排院子里走了一圈。在残存的青色瓦片前,其中一位朋友聊起了古典美学。他矗立在柿子树下,像在寻找一盏古老的马灯。夜色微凉,里屋在喊吃饭,几人围坐,几碟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开一瓶清香小酒浅酌闲聊。

  月光皎洁,轻柔,几个身影一同往山下走。年长的朋友牵着小儿子的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前面被月色拉长。他们的背影像爷孙,又像一对俏皮的好朋友。很快就走到了城区马路上。几个人回头去看,还能看见院子后面的柿子树。忽然想起我喜欢的一位作家——刘亮程老师的《树会记住许多事》中的一段文字——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们真正要找的,再也找不回来的,是此时此刻的全部生活。它消失了,又正在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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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文婧

责编:刘芸

审核: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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