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工老魏

■ 危 新

夏的酷热还没有尽数退去，虽然看不见树叶变黄，感觉身心还在燥热之中。可今天，夏天已经谢幕，天地已翻开了另一页的阅章，又一个季节粉墨登场。

在家具城，如果不是周末或节假日，你进入家居卖场，极有可能会看到一幅奇特的景象，卖场内店铺的门开着、灯也亮着，但放眼望去，却看不到一个客户。在这种残酷的市场现实面前，我低于出厂价处理了一些家具。客户要求今天送货，我必须尽快联系好搬运工。我问遍了以前合作的师傅，有的是因为没有时间，有的是因为价格划不来。我只有走出家具城来到外边的劳动力市场。说它是劳动力市场，其实它根本算不上市场，因为它只是一条几米宽，20多米长的街道罢了。在那条街上总能看见各种各样劳力工人，他们翘首以盼，等着一份今天可以糊口的工作。他们中有头发泛白的爷叔，有年轻力壮的中年汉子，他们背着工具坐在三轮车上，手里拿着简单的早餐或是夹着点燃的香烟，一个个在那里等待着。

当我告诉家具件数及价格时，由于报价低还是没有人愿意搬。正当我打算放弃离开的时候，跑过来了一位约莫四十开外的中年人，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遮阳帽，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牛仔服，他脸上挂着憋厚的笑容。他说可以搬，问我能给多少钱。我说，以前熟悉的安装搬运师傅是八百元，如果你能比他们稍微便宜一点，我可能就会考虑给你做。后来他想了想，他说最少得要六百。我告诉了他店面的位置，让他带人过去搬，特地强调，客户家在七楼没有电梯，得多叫两个人才能搬得动。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当我返回店等他来的时候，他却是一个人。我看到后就质问他其他人呢？他说我一个人就能行。我说：“这沙发、餐桌还有实木床等这些大件，平时我一个人在卖场挪都挪不动，你一个人怎么能搬呢？而且还是要从一楼搬到七楼。”我当时有点生气，觉得他在耍我，并且态度坚决地告诉他：“不会让你搬的，你一个人根本搞不上去。”他见我生气了，待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我从他的帽檐底下望着他，他眼里有晶莹的泪水，嘴唇张开又闭上，还是没挤出声音。我说：“你到底怎么呢，一个大男子汉就这么脆弱，这么轻易流泪。不是我不让你搬，是一个人根本完不成的事情。”

他用接近哀求的语气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他姓魏，周边县城人，今年才从深圳回到九江。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三个小孩在外地上私人学校学费太贵，负担不起。他以前在龙岗开了一家小型医疗器材厂，由于在经营过程中，设计公司帮他设计的一款产品涉及外观设计侵权。对方控告了他，也控告了帮他在电商平台上卖产品的合作客户。他大大小小打了十几场官司，赔了人家几百万，这些钱都是他兄弟姐妹东拼西凑的。他有愧于亲人，有愧于兄弟姐妹。活了四十多年，一身的负债让他感觉到了生活的艰辛。为了能尽量地补偿家人，他只能努力，风里来雨里去，为了那碎银几两奔波。他说：“马上三个小孩又要报名开学了，都等着我交学费呢。所以这次能不能就让我搬完，如果我搬不好搞不定，我就不要钱。”一听这话，我真的是破防了，随后我就毫不犹豫让他搬，创业失败是我感同身受的经历，而且这一份为了孩子们的伟大父爱，更令我感动。我让他把家具搬上车，我带他去客户家里。

看着他在我眼前，硬生生地就扛起了六十多公斤的沙发，我当时下巴都要惊掉了。我们以前搬没有电梯的楼层时，可是请了三个师傅才能费力地抬上去，但是他一个人就扛了起来。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暴起的青筋，上楼的时候，每走一步，整个身体都在隐隐颤抖。等把沙发搬上七楼之后，我看到他的手一直在不断地抖，泪水油然而生润湿了我的镜片。我就说：“魏师傅要是很重的话，咱们就再叫两个人吧。”但是他却说：“哎，不用了，我们都习惯了。”有些小件我准备自己搬上去，他也不肯，说不论规矩不成方圆，我拿了你的钱我就得帮你搞定。我当时真是第一次被魏师傅所震撼到了。我也是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卧薪尝胆，什么叫父爱如山。等全部搬完组装好已是晚上九点，到最后结账的时候，我就主动给了他一千二百元。他看钱多了，就问我是不是给错了。然后我就跟他说：“魏师傅，对不起，我刚开始的时候就骗了你，我这些家具，其他师傅一般都要一千四五，我现在给你一千二，其实已经算很少了，你就收下来吧。家里孩子们不都是等着学费开学吗？”为了多给他六百块钱，我选择了善意的谎言。生活中我的确没有这么慷慨，但知道老魏的故事后，根植于内心的善良在这一刹那间就自然而然地迸发出来。一开始魏师傅死活不肯接受多给的六百元，我说小孩还有十天左右就要报名了。他听到我提及孩子，就默默地把钱又收回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弯腰连声对我说谢谢。后来等他走了之后，我内心久久都无法平静。我当时就觉得，当一个男人，当一个父亲，怎么会这么难呢？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很可怜，但是却更可敬。也让我品尝了底层搬运工人劳动的艰辛及生活的辛酸，也加深了我对苦与乐的理解，成为我人生前行的一个精神动力。

老魏， 老魏！我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此刻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秋风吹动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