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简 大音希声

——也说朱自清散文的特色

■ 邱益莲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如陈年佳酿，韵味无穷；似田园牧歌，清新悦耳。虽然时光已隔七八十年，至今读来却没有沟壑阻挡，反而将读者带进如画的风景和真挚的情感世界里。

在朱自清这众多的散文中，主要分为叙事散文和抒情散文两类。但从题材而言，作品可分为三个系列：一为揭露社会黑暗，代表作主要有《生命的价格——七毛钱》《白种人——上帝的骄子！》《执政府大屠杀记》《航船中的文明》《说话》《论吃饭》等；一为描述人伦亲情，《背影》《儿女》《给亡妇》是其代表；一为描写自然风光，以《绿》《春》《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荷塘月色》等为代表。他的散文的主要成就，在后两类。

亲情、爱情和友情，这大约是支撑人生的主要动力，朱自清先生在写这些人伦情感时，特别细腻，特别真挚，具有浓郁的人情味，可谓情真意切。正如作者自己所说的，他的散文是“表现着、批评着、解释着人生的各个侧面”（《背影·序》）。朱自清先生的这些叙事散文，善于选取生活中的平凡小事，采取以小见大的方式，抓住人物细节，来刻画真挚的父子之爱、夫妻之情、朋友之谊。像《背影》中，作者开篇写祖母逝世、父亲失业、满屋狼藉的悲凉环境，奠定一种凄凉的基调。接着描写了父亲给儿子送行时亲自送子上车，挑好座位，千叮万嘱，特别是亲自买橘子、爬月台的动作细节的描写，刻画了一个感人至深的背影，将父子亲情写得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家中光景惨淡，父亲老境颓唐，老父舐犊情深，人生灰暗世态炎凉，都在这悠悠叙述中自然流露出来。

《择偶记》写自己还是儿童时接受父母安排的多次择偶经历，娓娓道说中写尽了旧式婚姻枷锁下青年男女的无限酸辛。《儿女》虽然只是一笔点到自己19岁结婚、21岁做父亲的事，却凸显少不更事，被迫承担生活压力的无奈。写儿女的吵闹，自己对儿女的惩罚，迫于生计将两个儿女长久放在扬州的事时，字里行间渗透着作者对儿女的愧疚、思念之情，在不经意的叙述中让读者感受到知识分子生活的卑微和无奈。《给亡妇》则是对亡妻武钟谦的歉疚和怀念之情。

总体来说，这些叙事类散文都是取材于身边的小事，在悠缓的叙述中，情真意切，形象生动，写出了小知识分子“只为家贫成聚散”的窘苦处境，抒发了作者的真情实感，给人以诚恳醇厚的美感。正如作家赵景深所说的，朱自清的文章“不大谈哲理，只是谈一点家常琐事，虽是像淡香疏影似的不过几笔，却常能把那真诚的灵魂捧出来给读者看”。真话真情，正是朱自清散文感人至深的原因。

如果说，朱自清的叙事散文是一支哀婉的情歌，那些写景抒情的小品文，则是一支清新的短笛。像《春》《荷塘月色》《绿》《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匆匆》等，篇篇都写得文情并茂，脍炙人口，使得他的散文成为“白话美文的模范”，至今让读者爱不释手。

朱自清的写景抒情散文，特别注意抓住景物特点，描形拟声，状貌描色，无不细腻逼真，体现出作者高超的艺术才能。郁达夫在《新文学大系·现代散文导论》中说：“朱自清虽则是一个诗人，可是他的散文仍能够贮满那一种诗意。”他的每一篇写景抒情的散文，都充满着诗情画意，在对景物的尽情描写中，倾注了他特有的感受和情绪，内心微妙的感情有意无意地渗透在景物描写中。《荷塘月色》写月光下的荷塘，荷塘上的月色，如诗如画的描摹中，却渗透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始终无法摆脱“心中颇不宁静”的心绪，让读者在明月清风荷香四溢的美好中，感受作者内心的孤独与彷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作者在对秦淮河风情的描写中，仍有挥之不去的内心苦闷和迷茫。最有亮色的是《春》和《绿》，作者肆意描写春天的种种美景、梅雨潭生命的绿色，面对大自然勃勃生机，作者也精神振奋，激情澎湃，尽显奋进有为、热爱生命、追求光明、憧憬未来的思想。朱自清笔下的景物和他身处的现实是紧密相连的。散文的生命在于“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朱自清则践行“我意在表现自己，尽了自己的力便行，仁智之见，是在读者”的创作主张。

从艺术上看，朱自清的写景散文，最大特点就是美。他善于抓住景物的特点，对景物的形、状、貌、声、色进行细腻的描写，善于运用多种修辞手法进行细致的刻画，特别喜欢用叠词来强化他对景物的独特感受。他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创造了一个个情景交融、诗画一体的意境。如《荷塘月色》中，作者以时间为序，从因“心里颇不宁静”而出游写起，到游归结束，以作者的感情变化为线索，随着出游行踪的变化，视角的远近高低，用移步换景的方法来描绘景物，抒发感情。作者选取由近及远，由上而下的观察角度，对那些最符合他当时心境的自然景物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写。他先写荷塘里的荷叶、荷花、荷香、荷波，再描荷塘上的月色，最后写荷塘四周的环境，大量使用叠词，像“曲曲折折”“田田”“亭亭”，尽情调动多种艺术手法，比喻、拟人、排比、通感等多种修辞手法的运用，极有层次地描绘出一幅恬淡幽静的荷塘月夜景色，从而烘托出作者寂寞惆怅、孤独苦闷的心境。整个画面诗意盎然，像一首小夜曲，清纯淡雅，洗涤着读者的灵魂。创造了一个情景交融、诗画一体的意境。

朱自清善于使用比喻和联想，用极有温情的语言，唤起读者对他笔下景物的热爱。朱自清对客观事物的观察特别细腻和独到，他常能在平常的景物中发现新意，在描写中另辟新径，别出心裁，使得他笔下的景物有一种超尘脱俗、不同凡响的魅力。如梅雨潭的《绿》，他在写绿时就别具一格。绿是一种颜色，可视而不可状。但在作者笔下，绿得有形且有神。“我的心随潭水的绿而摇荡。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我想张开双臂抱住她，但这是怎样一个妄想呀！”作者以饱满的感情，用比喻的手法，将无形的绿写得形象可感、可触，将他热烈奔放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接着，作者又用丰富的比喻和联想，将梅雨潭水的颜色、涟漪、光泽以及柔嫩、纯洁等各种形态，描绘得活蹦乱跳，还称梅雨潭的绿是“女儿绿”。“女儿绿”就像美酒“女儿红”一样，给人无限的联想和想象。这一连串奇特的联想、想象和比喻，写尽了绿的千般风韵、万种姿容，也写出了作者对美好而生机勃勃的大自然的无限热爱和向往之情。读者也跟随作者热烈的情感，心驰神往起梅雨潭的绿来了，这一切均源于作者创造性地使用了精彩而准确的比喻，丰富而合理的想象，创造了一种传神逼真的优美形象，美丽而深远的意境，激发了人们对美的共鸣。

作者一生过得特别压抑，当时时局混乱，知识分子前路迷茫，家庭矛盾重重，孩子众多负担重，种种不如愿，使得作者极为苦闷彷徨，唯有这大自然聊以慰藉他的灵魂。所以，作者笔下的景物都有一种一尘不染的纯洁美。

朱自清的散文大都短小精悍，长的也不过千余字，可是，他的语言却很有特色。

写景散文，语言凝练明净，细腻典雅，惯用精工细刻的手法，巧施比喻、拟人、叠词、通感等修辞，准确再现对象的特点，追求逼真的艺术效果。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逼真’，等于俗语说的‘活脱’或‘活像’。不但像是真的，并且活像是真的”（《说逼真与如画》）。像《春》采用简朴的语言和口语化的句子，精准的比喻、拟人手法，长短交错的句式，明快的节奏，写出了春天的生动活泼，富有生机，使得春天具有形象化、人格化的特点，字里行间洋溢着作者的喜爱之情。开篇两个“盼望着”的词语重叠，强化了人们对春天的期盼。“春天的脚步近了”，把春天拟人化了，仿佛一个热情洋溢的姑娘般，正笑盈盈向我们走来。“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 “偷偷”既写出小草在春天不知不觉长出来的情状，又极显小草淘气、活泼的可爱。“嫩嫩”“绿绿”写出了春草的嫩绿、绵软，和对人的诱惑力。“嫩嫩的”“绿绿的”从质感、色彩两方面准确地写出了初春小草的特点。

大量使用叠词，采取长短句交错使用，是朱自清语言的一大特色。《荷塘月色》中用了26个叠词，而《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叠词则有72处之多；加之长短句的巧妙搭配，使得他的散文读来错落有致、琅琅上口，独具跌宕回环的音乐美。

叙事散文的语言则朴素得像谈话一般。《背影》中的“进去吧，里面没人”如话家常，《儿女》描绘孩子们吃饭时的情景：“你要大碗，他要小碗，你说红筷子好，他说黑筷子好；这个要干饭，那个要稀饭，要菜要汤、要鱼要肉，要豆腐要萝卜；你说他菜多，他说你菜好。”“桌子上饭粒呀、汤汁呀、骨头呀、渣滓呀，加以纵横的筷子、欹斜的匙子，就如一块花花绿绿的地图模型。”不加修饰，朴实的大白话，真实地再现了孩子们吃饭时你争我夺、吵吵闹闹、说长道短的情景和饭后餐桌上的狼藉之态。

大道至简，大音希声。朱自清的散文至今能震撼不同年龄的读者，源于他散文思想感情的至真至善，艺术手法的独具匠心，语言风格的自然天成。可以说，朱自清的散文，在新文化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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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柳飘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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