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活岁月丨梦回老屋

2024-07-06 10:49:38   浔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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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住过的老宅是康熙年间的,约三百年历史,据族谱记载最早属于一位叫彩先的人。之所以知晓由他建造,是因为工匠把“彩先”二字刻在了砖上,字有巴掌那么大,两个字正好占满一块砖,刻痕幽深,历经几百年风雨也未曾有变化,青砖镶嵌在侧门正上方,约三米高,在最佳视觉范围内,来往行人容易看到它。三百多年里它在最醒目的地方昭示着子孙,为了让后人记住他,彩先确实用心良苦。

  南方留有很多明清时期的房子,都昌县的鹤舍古村就是我们当地的代表。婺源黄山一带,大房子多见,徽州商人喜欢建大宅子来彰显身份和富足。我到过皖南的西递村,大大小小就有一百多栋,可见那里当时的富足。

  走进都昌乡间的这间老屋,你也能感受到一点点梦里徽州的韵味。

  老屋有天井三个,大厅三处,设天井的主要目的是排水,同时还能采光。老屋还有过道连廊以及成排的厢房,上有简单的阁楼,要搭楼梯上低矮的阁楼,不像苏州官宦人家的阁楼精致且高——上面住着千金小姐。想象一下,一个丫鬟伴着小家碧玉住在阁楼上,从不轻易下楼,该是怎样一种风情。

  老屋的阁楼并不是大家闺秀住的地方,主要用于存放不常用的杂物,大宅子要把阁楼设计成小姐住在里面的样子才有情致。事实上,都昌这边古老房子没有这种设计,算是缺憾。明清时期的都昌多是穷苦人家,不像富饶的苏杭或徽州,有众多大家闺秀。都昌建筑也就没有那种风情万种的阁楼文化。

  老屋还有高高的跑马墙,窗棂全是精湛的木雕艺术品,镂空立体雕刻,工艺复杂,人物花鸟栩栩如生,耗费了工匠大量心血。

  老屋耗资不菲,相传建房时彩先用斗量银子,像装粮食一样,我想这个人不是官吏必是富商。我总无端地想到徽州,想彩先是不是加入过徽州的商帮,或者建老屋的那一伙工匠是不是从徽州请来的。

  多少年过去,老屋又经历过多少个晴天和雨季。梅雨季节,雨气会从天井大量泄进,一个来月的梅雨,屋里都是霉湿气。雨水沿着天井上方那一周瓦楞沟淅淅沥沥下到屋里。遥想当年,坐在厅堂八仙桌边的彩先,一边和朋友喝茶谈天,一边赏着近雨。

  盛夏,老屋里的霉味和湿气才会慢慢收走,夏天大人都去忙农活,小孩也到学校去了,偌大的老屋就剩我奶奶两三个老人。天井上的天空明净又蔚蓝,阳光从天井掉落,碎裂散开,瓦楞下的蜘蛛网清晰可见。蜜蜂悬停在漏下的光影里,公鸡跳到天井觅食,乌龟爬出涵洞透气……这一切都不会有人惊扰。

  我是在老屋里出生的,那时里面住着五六户人家,都是彩先的后裔,我和奶奶住在老屋里的日子也有十五年,后来就搬离了它。

  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我是在她的抚摸和悉心照料下长大的,小时候总是跟在她的脚下不离半步。她常跟我说要功名往上,“功名往上”这个词书中没见过,是当地的一句俗语。奶奶语言表达能力很强,会很多乡村俗语,有她在的地方她就是语言中心。我记得她说过“山高压不过太阳”,“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等俗语,族里哪家有重要宴请,会在老屋正厅摆上酒席以示隆重,必请奶奶过去帮忙接待应酬,酒席上奶奶举杯推盏应对自如。

  那时的女性普遍缺少文化教育,奶奶的那种严谨得体的语言文化气息和应酬能力在那时的乡村女性身上十分难得。这是我最敬佩奶奶的地方之一,这一点我没有遗传到奶奶,奶奶用“功名往上”这个俗语告诫我人生要积极向上,争取功名。

  我对奶奶在老屋的记忆很多已经模糊,因为年头久远,记忆里属于我和奶奶的地方基本就是老屋过道,小时候常和奶奶默默坐在过道里。老屋到旁边的土坯房由过道相连,土坯房是后来爹娘建的,跨过老屋侧门一个石质的老门槛,就到了土坯房——像老屋牵在手里的一个孩子。我们一家在老屋里睡觉土坯房里做饭。过道整年不能采光,大白天甚至地上掉落的一根筷子都不能看清楚,常年阴潮。一到夏天,过道里特别凉爽,打赤膊贴着石质门槛或墙面,冰的会打哆嗦。这里是我们一家纳凉的好地方,盛夏的时候一家人端着碗挤坐在那里吃饭或是歇午昼,我特别喜爱那条石头门槛,有时会和几个小伙伴挤坐在上面争夺那块凉地。

  记得一个夏天的晌午,那时读一年级,我因病没有上学,和奶奶在老屋的过道里枯坐,大人们都下田劳动去了,奶奶给了两毛钱,叫我去村上的肉铺买些肉,两毛钱也就买来了一小块肥肉,奶奶做了肉汤特意给生病的我解馋,那时很难尝到荤腥,肉汤的美味令我记忆犹新。

  小时候经常生病,一天傍晚我痛苦地躺在过道里的竹摇椅上,肚子鼓胀的像个大气球。不记得是什么病,疼痛使我呜呜哇哇地哭,奶奶懂一点民间医术,给村里的很多小孩处理过病症,此时也束手无策,急得再三催我爹带去镇上的医院。爹就在老屋外的道场上烧土粪,并不搭理奶奶,这种时候,爹会烦躁不安。经常生病的这个孩子,爹都麻木了。

  奶奶离开人世有二十五年了。 她在一次夜起时摔断了骨头,后来只能整日靠坐在床上不能下地,那断裂的骨头无法让她躺下睡觉,只能背靠床沿,垂着头就那样艰难地睡到天明,奶奶硬是这样苦撑了几个月,得不到有效治疗,她带着对老屋往事点点滴滴的怀念走了。

  木匠堂哥也是老屋里的住户,他与老屋或者与我有一种特殊的关联,他是我小时候向往的人。堂哥比我大十几岁,人很精明,会使气/枪打鸟,能叉鱼,一杆鱼叉嗖得一声甩出去,鱼就被他叉中了,他也是个技术很精的木匠,风车、水车做得非常考究漂亮,常年在村里做木工活。

  他在老屋里摆开场子做木工活时,一条长长的木匠专用长凳放在厅堂中央,我跟在旁边看他做活。那时的板材靠人力一块一块剖开,堂哥把一段樟树用几根大耙钉固定在老屋的大柱子上,叫上帮手,两个人蹲在老屋柱子下一拉一推的锯下一块块木板。做农具裁下的小木料,他没注意,就被我们小孩弄走了。

  老屋漆黑的床底下有一个我的工具箱,里面有仿制堂哥的简单的木匠家伙,比如小铁凿子、小锯子、小墨斗、小方刨……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倒腾木工的爱好都是受那堂哥的影响。

  1998年一场大洪水洗劫了村子,后来建了新村,老村就遗弃了,老屋的住民搬离了它,差不多二十五年里面没住人,不住人也就没人管。时间一久进风漏雨瓦松梁断,墙根墙头上都长出了许多植物,风过簌簌作响。现在去观望老屋,不敢靠近,残垣断壁破败不堪。

  小时候每年都见父辈们爬上墙头修缮加固,很多时候都是各自修缮各自的属地,所谓属地主要是厢房一带,厅堂和过道是公用的。厅堂如要修缮大家就商量着一起出工,有子孙管理的老屋看起来虽然陈旧却并不破败。

  但如今,老屋没人管也就倒下了。

于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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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柳飘蕙

责编:钟千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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