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 | (散文苑)选择刚强

2024-07-12 19:00: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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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刚强

■ 张 三

爸爸1934年出生。1952年,他在星子初中毕业考入九江师范,1955年毕业分配至彭泽县芙蓉小学任教。由于尽心尽责教学成绩出色,他担任学校教务主任,并作为先进典型派往武汉等地参观。然而,一场“大鸣大放”运动,改变了爸爸的命运。

在这场运动中,爸爸被错划为“右派”。随后,爸爸被开除教职遣送至彭泽上十岭农场监督劳动。因奶奶病危,爸爸获准回家探望。娘说,那次爸爸想起自身的遭遇和对母亲的不舍,哭得极度悲伤。数月后奶奶病逝,爸爸没能回家奔丧。

1963年大哥出生后,爸爸经多方考虑,不得已申请回乡务农。爸爸带着一个“劳改犯”的身份回家,自然是低人一等。别人不愿干的苦活累活脏活,统统是爸爸去做。

逢年过节别人往家赶的时候,他不得不一个人挑担出门承担生产队分派的任务。有一年正月初四,年还没过完,爸爸就被指派去瑞昌修桥,3个月后才回家。

有时众人在一起开玩笑或是谈论什么,只要爸爸一搭话,就会有人训他。就是爸爸不接腔,也会被挖苦。有一次,村民们集体洒药,爸爸负责挑水。那些小后生等爸爸一转身,就故意把药水筒里灌满的水倒掉,逼得爸爸顶着炎炎烈日来来回回地挑水。

爸爸刚从学校出来,没做惯农活。虽说天天出工,也赚不了几个工分。我娘家里成分不好,自幼念书不谙农事加之身材瘦小,也拿不回多少钱。

我们一家七口人蜷缩在不到20平方米的小屋里,又潮又暗。白天想要找个什么,都得点灯。房里横竖各摆一张床铺,我、妹妹和爸妈共睡一床,姐姐与两个哥哥同睡一铺直到出嫁。床后是一个煤窖,黑不溜秋的。铺下是土砖砌的谷仓,时常有耗子光顾。歇工时,我经常看到爸爸手捂泥团堵鼠洞。住房与灶房隔一道门,但那犬牙交错的土墙与吊脚门根本就不合缝,做饭时灶房与住房同是烟雾缭绕。每逢雨多的时候,阁楼上总是摆满了用来接雨水的坛坛罐罐。遇到夜半风雨,爸妈还得披衣爬起,点着煤油灯四处接漏。有时折腾到天亮也没时间休息,继续下地干活。就是这样,我们年年都还欠队里的钱。要不是基本口粮按人口分,我们可能会饿死。

家里虽然养了几只老母鸡,但大家都舍不得吃蛋。每次凑齐几个,便卖给阉猪的姨父换点零花钱。

有一年我家只分了三斤肉过年,被传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好心的老三叔硬要借给我家一个猪首,说这么多小孩三斤肉怎么够吃;善良的查妈也帮我娘出主意,让孩子们年夜饭时提个篮子挨家挨户去讨,并承诺她会给一碗肉的。妈妈谢过查妈,说我们少吃肉别人看不见,但让孩子提个篮子上门去讨说出来不好听。四五岁的二哥揣摩到娘的心事,懂事地说:“奶嘚(娘),我们不要买肉,吃多了头晕……”娘听罢一把搂过他,眼泪刷刷直流。

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养的猪时常发瘟。那年头家家户户都养猪,猪是一家主要的经济来源。说来奇怪,同一排猪栏,别人家的猪都好好的,唯独我们家的发病死去。爸爸平时总是闷声不响。可有一回,他想到旧账还不了,又要捉猪仔添上新债时,实在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娘强打精神在一旁安慰:“哭什么哭?要是能把它哭回来我也跟着哭!”即使猪死了,娘也舍不得扔。她流着泪在煤炉上炖瘟猪肉的一幕,我一直忘不了。

亲邻大多不愿与我家交往。他们偶尔丢了或误认为丢了东西,总是第一个怀疑我家,并故意在爸妈面前含沙射影、冷嘲热讽。但他们又乐意把队里的进账过给我家,在这方面,他们更愿意相信爸妈的诚实。

跟着这样的爸爸,生在这样的家庭,兄弟姐妹没少受人欺负。一闹矛盾,同伴就骂我们“地主崽”。那年头没有什么比这个骂人更难听的了。我非常气恼,在不懂事的年纪对爸爸或多或少有些莫名的恨。

但爸爸深爱我们。

我们叔伯几家合住在一栋大八间祖屋里,分上下厅。因为厅堂大,队里经常在上半年农闲时在这里打平伙,也叫“还草愿”。这时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兄弟姐妹都不出门待在房里,爸爸会选择靠房门的桌边坐下,趁人不注意夹上几块肉埋在碗里。吃着吃着,他便一转身推开虚掩的房门,佯装去里面做点什么。我们一个个像巢里的乳燕般张着嘴,等待着爸爸把肉喂进我们的口中。

一次爸爸在外搞副业回来,给我们买回几本连环画和一个橘子。那几本连环画我们爱不释手,看了一遍又一遍,连睡觉时都压在枕头下。晚饭后,我们每人分到了一瓣橘子。我高兴极了,用舌头一遍遍地舔,竟不知道可以咬开来吃。

爸爸难以融入集体,但不忘教育我们自小要热爱集体。夏收时节,中午的时候常常下雷阵雨。常常刚端起饭碗,外面就乌云满天。每当这时,队长就拼命在禾场上喊:“收谷啊!”于是,爸爸会要我们一同放下饭碗,操起篓角扫帚奔向禾场。暑假天气炎热农活忙不过来时,爸爸还要我们帮队里撒粪、掐棉花杪……

尽管生活困顿,可爸爸宁愿自己吃苦,也不让我们辍学,帮队里放牛赚取工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们兄妹们也算争气,二哥还成了恢复高考后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娘说,爸爸那些年很少说话。总是进门叹气,出门也叹气。这种情况一直到1978年后才改善。那时候,爸爸摘掉了帽子,恢复了教职,先后任教于星子共大、蓼南长西岭小学、南阳畈小学和黄鸠垅小学,1995年退休。

现在,我与妻忆及爸爸的时候,常会感慨。20多年的患难颠沛,爸爸背负多少才能扛得过来。

临近爸爸的第十四个忌日,我想起了罗曼·罗兰的一句话:“真正的英雄主义只有一种,那就是,看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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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吴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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