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丨(微小说)红霞满天

2024-07-18 19:30: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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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红霞满天


■ 蔡丽娟

南盛伯今年八十多岁了。老爷子早年是一位退伍军人,曾参加过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退休后,他不愿在城里生活,与老伴一起回了老家。

老家离县城不远,背靠庐山,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村头缓缓流过,离李白写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庐山瀑布只有半公里路。自从去了城里,老家的几间土砖房年久失修,和儿子商量后,他便推倒重建了。房子不大,但院子足够大,他用竹子围了一圈篱笆,左边留了空地作为菜园,右边是妻子的花草天地,中间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院子里花团锦簇,蜂飞蝶舞,蔬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傍晚,老爷子在地里锄草,一回头便是绿树掩映下的南山,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也映得他的菜地红彤彤的,甚是好看。老爷子点燃一支烟,满足地吸了几口。把地锄好了,南盛伯扛着锄头,笑眯眯地往屋里走,突然咳嗽起来,他也没放在心上,老毛病了。

没想到老爷子咳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人虽然精神不错,却一天天瘦下去,脸上颧骨高耸,显得鼻子愈发高挺。老伴连忙打电话给儿子。他的儿子南星今年四十多岁,是县直某单位的一把手,平时工作繁忙。接到电话,儿子立刻丢下手里的事,请假开车从县城赶来,带他去县医院检查,医生说有点严重,劝他到大医院检查。

老爷子顺从地让儿子送他来到省城医院。检查后,儿子勉强地笑着说没什么事,吃点中药就可以,媳妇红着眼一声不吭。老爷子见到儿子和媳妇的神情,心里便有了底,但并不说破,只笑着催他们回去工作,自己回乡下静养。回到家他也没放心上,生死有命,到这个岁数,也够本了。该吃吃该睡睡,该抽烟依然抽,因为医生说已经没有戒烟的必要了。

老伴不让他再去菜园除草提水浇水,他就听话不劳作,老伴变着花样做他爱吃的,他就强撑着多吃几口,只是想着他付出过汗水的菜地如今就这样荒废,有些可惜。儿子看出了他的心事,立刻买来水管,接上水龙头,每个星期来帮他打点菜园。

老伴在他面前故作淡然,可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经常背着他偷偷掉泪。南盛伯也睡不着,可他不愿老伴担心,总是装睡。老爷子有几次看到老伴眼睛红红的,就故意讲笑话逗她,还笑得很大声。老伴一边跟着笑,一边伸手去擦汹涌而出的眼泪。

那天,两人吃完晚饭照例一起去村边散步。年轻时两人聚少离多,老爷子几乎没在外人面前牵老伴的手,如今老了,反而亲昵起来。

老爷子还记得初次见她的情景。那时候,老伴一家因灾荒来村里投奔亲戚,正好住他家隔壁。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娃娃,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叫他“哥哥”,他的心就酥酥麻麻起来。青梅竹马的两人就这样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一伴就是一生。

老爷子每天都喝中药,虽然知道没用,可老伴每天熬好,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就一口气将难以下咽的中药喝下去,还笑着安慰老伴:“别担心,我喝了药就好了。”每每这时,老伴就匆匆接过碗转身去厨房。南盛伯深深叹气,知道她又在偷偷抹眼泪了。

两个月后,老爷子咳得厉害,一天到晚几乎没有片刻停歇,中药也没办法喝了。他病倒在床上,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都无法睡个安稳觉。

老爷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如今他只觉全身无一处不疼,大夫每天来家里为他打止痛药,他还是疼得整晚睡不着。最后几天,他只能勉强喝两口米汤,靠打点滴挨着日子。

冬天一日冷过一日,这天却是难得的暖阳,老爷子突然精神好起来,靠坐在枕头上。儿子儿媳请了假,在外地读研究生的孙子也赶了回来,他们在一旁守着。

老爷子轻轻握着老伴的手,儿子说接娘回城里,他点点头,又爱怜地望着孙子,让他好好学习,听父母的话。孙子和他一向很亲,握紧他的另一只手,不住地点头。

老爷子重重喘息了一阵,今天难得没有咳嗽,精神也好多了。老爷子转头看了看儿子儿媳,断断续续地说:“我走后,一切从简,取消做七。”当地老人去世后子女要做七,就是每过七天就上山祭祀一次,一共做七次。

老伴泪水滚滚,她哽咽着对儿子说:“你爸爸经常说你奶奶去世,正逢梅雨,出殡和做七要去山上,七个七,我们要放下工作请假赶来,要烧纸摆祭品,要上山祭拜,遭罪啊!他说从他开始做完三朝就各自回家……”

老爷子点点头,目光落在老伴脸上,带着几分眷恋,带着几分释然,这一生,没有过大富大贵,但儿孙都好,没遗憾了。老爷子移开目光,向着极远的天边,向着从小到大看得极其熟悉的,几乎能随手画出的连绵起伏的远山,轻轻抬起了手。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如今又回到这里,真好!老爷子大口地喘息着,突然微笑起来,胸部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他好像回到了年轻时……

一片哭声响起来,老爷子的亲人们悲从中来,这个和气勤劳的老人永远离开了。村里人纷纷赶过来,自发地帮忙为他操办后事。

儿子南星默默地流着泪,换上了孝衣,系上麻绳,替老爷子净身,换上寿衣。他将父亲抱起来,轻轻放在棺木中,仔细地用毯子盖好。他忍住泪,每一步都那样小心,仿佛在完成一项伟大的工程。

南老爷子的葬礼很简单,南星遵从他的遗嘱没有通知任何人。出殡的那天下着小雨,不仅村里老老少少都来了,还有很多人特意从四方赶来相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满满都是感激。南星直到今天才知道父亲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在位时,他帮理不帮亲,是最没有架子的上级。在村里,他是孩子们眼中和善的爷爷,经常笑着给他们好吃的糖果糕点。是年轻人眼中的开明老人,大家都愿意跟他聊天,找他解惑。在村干部眼里,他是有觉悟的共产党员。他总是把儿子或别的人寄来的好东西跟村里的老人分享,他说大家一起吃才是真的好吃。这些小小的善举在老爷子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如那条从山涧流下的清泉般润物无声,温暖人心。

火化后,南盛的骨灰盒葬在后山祖坟山上,长长的送葬队伍到山下便分成两队,男人们继续向山上走,女人们便向山下回去。

八仙挖开预留的坑,一只蛤蟆从土里钻出来,“呱呱”地叫着,不慌不忙地跳到草丛中,再也不见踪影。村里老人都说这是好兆头,因为老爷子德行好,福泽后人。

雨一直下着,众人自发帮忙。傍晚,墓碑立起来了。众人依依不舍地向老人告别,往山下走去。

天突然放晴了,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在他们身上,红霞染红了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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