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杏林医派起死回生录(下)

■ 郭思远

三、“南康医学”名医故事

宋太宗太平兴国七年（982年），置南康军。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年）改南康路，明初废为西宁府，寻曰南康府，属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府治星子县（今庐山市），辖星子、都昌二县和建昌州。清世宗雍正九年（1731年），南康府属广饶南九道。清末时辖星子、都昌、建昌（今永修县）、安义四县。民国三年（1913年），废南康府。此间九百余年，出现诸多医学名家，有南宋医家刘虚谷、李观民、朱端章，元朝叶清叟，明朝查辙、卢丹亭，清朝徐必达、石嵩等人。从宋至元相传五代人的“西原脉派”中，崔嘉彦和严用和位列江西古代十大名医，对后世医家脉诊断病产生重大影响。南康医学群体是杏林医派从道医体系走向岐黄术的标志，即重医术和医理，法术次之，给后世医家产生重大影响。

南宋刘开奇医怪病

刘开，南康星子县（今庐山市）人，字立之，号复真，著有《脉诀理玄秘要》（《刘三点脉诀》）、《复真子刘先生脉法》。世人称他为“刘三点”，所谓“三点”，说刘开“诊脉止以手指三点之，即知其症。”刘开为“西原脉派”祖师崔嘉彦之徒，深受崔嘉彦《脉诀秘旨》“四脉为宗”脉学体系影响。“四脉为宗”，即以浮、沉、迟、数为宗，风、气、冷、热主病。陶宗仪在《辍耕录》中说崔嘉彦“以《难经》于六难专言沉浮，九难专言迟数，故用为宗，以统七表八里，而总万病，即此书也。”也就是说，《脉诀秘旨》简化了脉诊中七表八里九道的旧分类法，提示脉象之间某些相同的性质，统括风气冷热、虚积痛疮等常见病因和三焦五脏主病，便于辨析脉象形状，利于临床诊断治疗，对后世医家诊断疾病产生很大影响。

《脉诀理玄秘要》前半部多总述或化裁崔嘉彦《脉诀秘旨》“四脉为宗”内容，在“五脏受病旨要”篇后则多为刘开脉学见解。他诊脉颇重左右手脉象之太过或不及，以此推测脏腑相关疾病。刘开“四季相传脉歌”，以寸口脉心、肝、脾、肺、肾、命门六部为序，列述浮、沉、迟、数四脉互见时所主疾病，即浮数、浮沉、沉数、沉迟，其理论更切合诊脉临床实际。

崔嘉彦《脉诀秘旨》和刘开《脉诀理玄秘要》为西原脉派的核心著作，并与张道中《西原脉诀》、元朝陶宗仪《辍耕录》，合称“崔刘《四脉玄文》”。张道中为刘开第四代传人，曾说：“今两山南北名医之流，悉自刘氏。”足见刘开名气之大。相传南宋淳祐年间，刘开被召入朝廷，治疾奏功，“名播江右，目为神医”，故后人多称刘开为“宋太医”。

元朝袁桷《黄可玉哀辞》记载，南康道人黄石翁跟袁桷提到，刘开能治怪病。南康有一里人得怪病，看过很多医生，未能确诊。里人呕吐不止，治疗无效，在家等死。里人家属找到刘开，请求医治。刘开诊治时，用手指在病人寸口点三下，所点位置为寸、关、尺，并未开药，只说：“某日庐山云雾气开，你凭轩远望，病就好了。”里人依此行事，病竟痊愈。看云疗怪疾，医治方法甚是奇特。

刘开弟子为严用和，严用和代表作《济生方》。《济生方》中有很多处方，为刘开所用。元朝理学家吴澄《古今通变仁寿方序》称：“我最喜欢用严用和《济生方》中记载的药方，不泛不繁，用药就有功效。因严用和师从刘开，《济生方》中药方都是刘开和严用和平日所用药方，经过尝试和验证的。”可见，《济生方》中有些药方，曾是刘开所用的处方。江万在《济生方》序中称：“刘开已经死了数年，求医问药的人，还从四面而来，到现在都在严用和那里看病。”由此足以证明刘开医术高超，不然不会有人在他死后还去求医问药。

明朝卢丹亭有仙术

卢丹亭，济源县（今河南焦作）人，明朝中后玄门隐士和内丹家。他久居庐山，足迹遍五岳名山洞府，一度至青城峨眉。《青城秘传》载，相传卢丹亭活了二百余岁，还健步如飞，鹤发童颜，骨弱筋软。明朝《洞天秘典》载：“代有祖传仙籍秘书，擅吐纳导引之术，能变化形骸，行气有主，尤精通医道，有起死回生之妙手。行住无定所，不欲人知，而真能以自隐无名为务者也。”这说明，卢丹亭祖传有仙籍秘书，并且擅长吐纳行气和道家导引之术，精通医道，有起死回生之妙手。

卢丹亭养真思想和修行方法，并未有论著，而是传人傅山（字青主）所抄录，流传于世。萧天石《道藏精华·丹亭真人传道秘集》序言称：“青主曾师龙门派卢祖师丹亭真人，尽得该派秘诀法要，纂录以传世。”傅青主手录卢丹亭传道秘书有四种：《卢丹亭真人养真秘笈》《丹亭悟真篇》《丹亭真人卢师祖玄谈集》《傅青主丹亭问答集》。这四本道书，体现了明清时期道教丹功疗法与传统医学有机结合，强调修道养生要通晓医理，以医理为指南，具有很高临床实用价值。《丹亭悟真篇》认为：“欲修长生，须识长生之本；欲求不死，当明不餐之人。”长生之本是熟知医理，明察五脏六腑机构、脉络联布要诀和气血精液升降出入的规律，因此，卢丹亭提出“病魔不除，仙基难立”，“却病以气”修真养生。

卢丹亭有“起死回生之妙手”，在《丹亭真人卢师祖玄谈集·霍乱第十九》中有体现：“夫霍乱者，有湿乱，有干乱。”湿霍乱为“虎狼病”，干霍乱为“搅肠沙”，“若吐泻不出，胸腹胀硬，面白唇青，手足冷过肘膝，六脉伏绝，气息喘急，舌干裹缩者，死症也。”卢丹亭治疗此死症方法：患有霍乱的人，或疾病将起之时，速令病者密室静坐，瞑目握固，存脐间一寸三分，细细调息，切勿气息粗索，动其病处。如此调三百六十息，每三十息轻轻呼出三口，微微补齐三口。调毕，舌抵上腭，内气不出，外气不入，虽无呼吸，亦约定一呼一吸为一息。量气长短，得息多寡，必须默记，待气稍急，神运其气，自尾闾、夹脊上升泥丸，兼用鼻以气提之，入口化为甘津，漱之，分三口咽，如咽硬物，送入脐间，自用念珠暗记遍数。或五十遍，或三十遍，顷刻之间，自然快乐。如此功不能行则止，令病者存脐间，住息定气，气急调息，又为使其脏腑安静，脉络各定，自然快乐。此法为内丹派“却病以气”功法，有起死回生功效。

四、民国至当代名医事迹

清末民初至当代，庐山杏林现诸多名医事迹。郑观应、戴公复和万启型以修丹为主，得道开悟；孙英杰设“回春堂”看诊，有妙手回春术；程西亭程昭寰父子斯岐黄业，程昭寰名誉京城；詹宗定医术精湛，一门六代行医；郭火文号称“郭一帖”，受邀江南名镇吴城坐堂……现代的北京中医药大学副校长陶晓华、暨南大学中医学教授徐云生等都是从庐山走出的医界翘楚。庐山杏林医派发展至近当代，前期虽有道医用法术和丹药，但更多以岐黄术为业，专斯本草以治病救人，尤其《中英天津条约》后，九江开埠，西方医学随传教士进入庐山，道医群体开始没落，岐黄术走向中医职业化道路，庐山杏林医派医德精神更加突出。

戴公复救治万启型

万启型，江西丰城人，字雯轩，饱学多才，为清末扬州江都县最后一任县令。民国初期，万启型寄居扬州，深感怀才不遇，每日逐酒放纵。不过数年，身染重疾，病入膏肓。此间，幸遇庐山道人戴振年相救。戴振年，字公复，号白阳子，大庾县（今江西大余县）人，曾官广东知县，后在庐山修道，被称观妙道人。戴公复是明代内丹理论家陆西星再传弟子，推崇内丹性命之功，认为内丹之道只要“识其沉浮，知其老嫩”即可，而外丹之道成事甚难，因此，对外丹烧练既不否认，亦不提倡。同时，戴公复赞成用道术来经世致用，认为“能用世者，多不能成仙，能成仙者，类能知用世”。

戴公复为清末民初的著名画家，工山水花果翎毛，著有《白阳画稿》。他常在扬州从事书画活动，经人介绍认识万启型，并得知万启型重病缠身，朝不保夕。于是，戴公复去万启型府上诊病，随后取出一粒丹药，令人让万启型服用。万启型服下丹药后，病去无存，与前判若两人。此后，万启型拜戴公复为师，专修金丹大道，从此深居简出，每日在家潜修密炼。

万启型除拜师戴公复外，还有一段奇缘——得遇仙师陈抱一点化。陈抱一为南宋道士陈显微，著有《周易参同契解》《文始真经言外旨》等。万启型在郑观应所撰《盛世危言后编》序文中称：“迨甲寅季秋，以奇缘得遇仙师陈抱一先生，授以天元秘旨，嘱为广传大道。”甲寅年即1914年，万启型奇遇南宋道士陈抱一，应属托梦，授予天元秘旨。自此，万启型正式入道，号式一子，于民国十五年（1926年）后，大丹练成。一日，万启型忽然跟家人说：“余某日某时将去。”届时果然无疾而终。

万启型弟子郑观应，亦在庐山开悟。郑观应，字正翔，号陶斋，广东香山（今中山市）人，清末维新派代表人物，近现代改良主义者，著有《盛世危言》。《盛世危言》以“富强救国”为主题，对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等诸多方面，提出切实可行的改革方案，给甲午中日战争后的晚晴末世开出一剂良药。该书横空出世后，朝野震动，纷相争阅，光绪帝阅完后赞叹不已。

郑观应从小好道，相信得道成仙说，自感心性凡庸，体质孱弱，于是潜心修道，求缘访侣，几近沉迷。郑观应在游历庐山时，作《游庐山御碑亭读〈明太祖石刻御制周颠仙传〉歌以志感》，从周颠人事迹中感到神仙确实存在。郑观应通过戴公复，拜万启型为师。郑观应为何不拜师戴公复？原因为戴公复修炼内丹，而郑观应崇尚外丹修炼，万启型练外丹大道，符合郑观应修炼路数。外丹修炼很难成功，后期万启型劝郑观应注重内丹修炼。郑观应也意识到此，便内外丹同修，并从事实业救国，将实业救国理想与道教思想融合，成为自身独特的修炼方式。

程昭寰治重症患者

程昭寰，生于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星子县（今庐山市）人，中国中医科学院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十五岁随父学医， 1978年考入中国中医研究院，为中国首届中医研究生，师从中医大家岳美中、董建华、方药中和刘渡舟。主编《中医脑病现代研究进展》《脑健康》《气味配伍理论及应用》，共同主编《实用中医脑病学》《基层中医临症必读大系》（主编《内科》《伤寒》分册），著有《伤寒心悟》《肝病证治概要》《肾病证治概要》《衷中参西的张锡纯》等。

1997年春，受九江市领导之邀，程昭寰回九江创办中研京九医院，为家乡引入北京医疗资源。他每月两次回九江坐诊，将所学回赠家乡患者。他只要回九江坐诊，诊室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数九寒天，大家见他手冷得发紫还为患者诊脉，便把热水袋放他手上取暖；盛夏酷暑，病人见他热得满头大汗，就拿扇子为他扇凉。正因有着如此真挚的医患关系，程昭寰自1997年创院至2012年离世，除在美国生活几年外，不曾间断回乡看诊。

2007年春节前，星子县65岁农民王绍木突患重症肝炎，病情日益恶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送至星子县人民医院，医生摇摇头说：“赶快送到九江大医院去吧！”九江一家医院收治后，为救王绍木性命，数千元一针的药也用上了，却依然不见效，院方无奈只能下达病危通知书。正在王绍木和亲人万念俱灰时，友人突然赶到说：“且慢，我已联系上程昭寰教授，他正在九江坐诊。”第二天，程昭寰风尘仆仆赶医院，经望闻问切，两个手指按在自己下额深思后说：“不碍的。”随即开出十服中药，让家属给王绍木分次服之。三服药服下，王绍木开始清醒，六服药退烧，九服药黄疸大部分消退。经过两月余中药治疗，王绍木临床指标明显好转，身体恢复健康后，还能下田劳作。

2007年9月，程昭寰从美国旧金山讲学归国，回九江坐诊。王绍木和家属专程赶到九江，燃放鞭炮，双手捧着锦旗，感谢程昭寰的救命之恩。锦旗上写着：“死亡线上求救星，医术高明获再生。”王绍木回想起这段“起死回生”经历，感慨万千，老泪纵横。

庐山杏林医派有大医，医著颇丰，开宗立派；医案神奇，起死回生。自董奉以来，杏林医派历代医家，高超医术、高妙医道、高尚医德贯穿始终。当世医家以位列“杏林中人”为荣，医著以“杏林医案”为藏，医技以“杏林圣手”为赞，医德以“杏林春暖”为誉，医道以“杏林养生”为崇，原由便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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