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辛苦这般痴

■ 张 三

“春回大地发芳菲，酿蜜蜂群舍命追。一世可曾甜几许，这般辛苦这般痴。”程运欣先生这首诗，勾起了我对一段过往的回忆。

2007年，我们的陋作得以入选《三都诗词》第二集，着实令大家开心了好一阵。10月的一天，我和金官、春金、久平、江华等几位同事去和公塘赞火餐馆打平伙。席间，我们又聊到了诗词，酒酣脑热之际，戏言在蓼南中学成立诗社。

关于诗社取名问题，大家各抒己见。最后我说：“干脆取名‘土鸡蛋’吧。理由有三个，土鸡蛋人人知晓、个个喜欢；‘土’与‘洋’相对，代表中华传统文化；有一句俗语叫‘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取名土鸡蛋，寄希望于‘土鸡蛋孵出金凤凰’。”此语一出，大伙儿纷纷赞成。

借着酒兴，我们谈笑甚欢。席上大家商定，平时要多写诗，可以发动学生。拟元旦出个集子，收录老师和学生的诗作。

次年元旦，我们几位青年教师每人分摊23.5元，刊印了《土鸡蛋诗词》第一集，登了部分教师及学生的诗作。当时只印了20来本，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时任校长赵河林觉得这是一个推进校园文化建设的好事，决定第二集由学校出资。

连续多年，《土鸡蛋诗词》都在元旦出刊。每年国庆节前后，我就开始忙碌起来。一般会向老师“借”课或利用晚辅导等课余时间，分别下到各班，教给学生诗词知识及创作方法，过一段时间把诗稿收上来，一首首批改后录入电脑。为弥补诗词知识的局限，我还多次出面邀请“五柳诗社”和“三都诗社”的老先生来校授课。

前几期出刊可没有现在这般顺遂——我自己专用一台电脑，网络发达又能运用自如。彼时整个学校只有一台电脑，体型臃肿的台式机。但白天要供各科室工作使用，根本轮不到我。于是，我下班前讨来电脑室钥匙，趁中午和晚上时间将诗稿输入。刚开始时，我打字不熟练，几乎每个字都要数着键盘字母来输，一个字输好几遍是司空见惯的事。

那时候没有微信，我又不大会玩QQ，只得将敲好的诗稿拷入U盘。为节省车费，我骑自行车过十里湖，把U盘送到县城打印店，与打印员刘妹接洽后再折回。待刘妹排好版打印样刊后，我再骑车去拿来重新审核。

出第三集的时候，为扩大知名度，我们想到了去请本地文化名人帮忙指导、题字或赐稿。为拜见刘希波先生，我深入小巷几次迷路又折返重来；还曾冒着漫天飞雪，七弯八拐找到宋崇风先生家。

《土鸡蛋诗词》创刊以来，对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加强学生素质教育等起了一定作用。为迎接上级检查，一个周六我早早赶到县城，从上午8时开始，纹丝不动地坐在广告店电脑旁，指导店员按要求制作诗词展板直到深夜。

2017年1月17日，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范诗银、常务理事王子江、省诗词学会会长胡迎建等一行来学校考察传统诗词教化工作。此行也有力地配合了庐山市“中华诗词之乡”的挂牌验收。胡迎建先生为诗社亲笔题词。2月，中华诗词学会授予蓼南中学“中华诗教先进单位”。

后来，由于城镇化的加速发展，大量农民工进城，农村生源锐减。学校勉强挤出资金印完第十一集后，《土鸡蛋诗词》被迫停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2020年10月10日至13日，庐山市教体局推荐我代表庐山市参加在井冈山举办的“全省优秀传统文化进校园高级研修班”。去之前我做了准备，把有代表意义的《土鸡蛋诗词》第十集打包20本随身携带。

会议第一天经我仔细了解，各地市选送的传统文化进校园活动，有下象棋的、有练书法的、有耍龙舞狮的……没有一所学校是教学生写诗的！我信心倍增，激动不已。

第二天终于按捺不住，不顾主讲在台上滔滔不绝，我迫不及待抱起一摞书，颤颤巍巍地在前排逐一分发。

事前我已得知，前排就座的都是些来自各地市教育局的领导。我当时就想：现在这么一把年纪，再参加类似会议的机会估计是没有了。为宣传《土鸡蛋诗词》，不如趁此豁出去。

我约莫发出了六七本，旁边工作人员就快步过来，拽住我使暗劲往边上推，压低声音责备：“哎呀，你这个人……现场直播呀！”

我傻笑着，俨然一个犯错的小孩。

第一讲结束，我去后台找到本次研修活动的组织者——省教研室杜侦主任。我简要介绍完毕，杜主任非常重视。紧接着我趁热打铁：“杜主任，能不能给我一个上台宣讲《土鸡蛋诗词》的机会？”杜主任不顾课时排得满满的，爽快答应了。

快到午饭时间，我登台发言：“一所乡村中学，13年来，致力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引导学生写古体诗词，已出版诗刊十一集。我要感谢我的团队，他们任劳任怨，没有一分钱报酬……”我发言时，能容纳300多人的大礼堂座无虚席，鸦雀无声。发言完毕，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回校后一周，我接到杜侦主任来电。他说赣南一个公益组织向他讨要我的联系方式，表示有意向资助《土鸡蛋诗词》。

过了片刻，“寻木阳光”助学协会联系我，说她叫钟航，赣县四中教师。钟老师说我在井冈山发言时她也在场，她回去后将我们的那份执着和目前的窘况立即向协会作了汇报，寻木阳光非常愿意资助“土鸡蛋诗社”。

两个月后的12月17日，钟老师一行冒着严寒，几经辗转来到我校。她们向学校捐助了诗词教研资料和《土鸡蛋诗词》第十二集出版经费9000元，并资助了刘可欣等7名品学兼优的同学每人500元。钟老师还表示，在能力范围内，寻木阳光助学团队会持续支持蓼南中学的《土鸡蛋诗词》和贫困学子。

常常有人问我：“‘土鸡蛋诗社’创办这么多年，肯定出了不少优秀的诗人和作品吧？”我的回答总是比较惭愧：“我们进行诗词教学的目的，不是培养‘大咖’，而是为了普及。正如江南人学游泳，不是为着奥运冲金一样。作为一个中国人，不能不懂得自己的文化。况且，它存在了两千多年，更没有理由不去传承。这些年来，不乏学生确实写得很好，格律严谨，意境优美。但对另一些学生而言，我们相信传统文化已在他们心里埋下了种子，也许要过10年、20年发芽。但无论是哪一类，他们写作诗词的劲头大、热情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与我关系较好的人私下聊及，《土鸡蛋诗词》这一路走过来，你付出了那么多，也应该得到了点什么吧？

我要说的是，相对而言，我是付出得多一点。但本着这份情怀，我并不计较。我们诗社成员很好相处，大家都乐意去做事并尽力做好。多少个阳历新年前夕，我们一起去县城出刊，都围在刘妹打印店，吟着彼此的诗，尽管不是很好。大家有说有笑做这做那的，也许这就是文学带来的乐趣。至于个人荣誉，没有。但有一个国家级的集体荣誉，足矣！

数日前，市作协林主席来电，要我在7月17日的文学沙龙上，就“土鸡蛋诗社”发展过程作个发言。我再次翻开《土鸡蛋诗词》第一集，前言开篇写道：

“……闲谈之际，均感弘扬传统，培养新人，责无旁贷……为我辈提高素养，为校园培植新人，略尽绵薄。”

17年前的一幕，依然历历在目。一所乡村中学，几个毛头小伙，在应试教育根深蒂固，中考不考、高考不作要求的背景下，嚷嚷着要“弘扬传统，培养新人，责无旁贷。”

而今想想，那时，太年轻了。

感谢，那时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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