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故乡远
■ 石泽丰
办完母亲的丧事,我在村子里逗留了两日。
返程的那天下午,太阳远远地站着,看着我把老屋的门锁上,看着我拖着步履,一步步走到车前。我打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摇下车窗,再看上老屋一眼……这些迟缓的动作,太阳收藏在眼底。它也许知道,这个属于我的故乡,因为父母的不在,从此与我变得疏远起来。故乡把“过客”这个带有伤感和无奈的词语馈送给我,塞进了我的背包。
进出村子唯一的马路从我家老屋门前经过,自西向东。与左邻右舍的叔叔和婶婶们打过招呼后,我告别了老屋,车子缓缓地向东行进。后视镜中,夕阳憋红了脸,格外地沉,一点点坠落,就在我儿时奔跑过的田野上,一座山丘没有挡住它的去路,几棵杉树在一旁肃立。车轮滚动,却牵引不住时间之绳,阻止不了日落。秒表上的数字在我手腕上不停地翻新,目之所及,扯痛的是我这次离乡的心。
要是在往日,在我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定会出门相送。她会把一些预先准备好的土特产塞进车子的后备箱中,然后回到屋里又反复找找,看有没有我们所遗漏的物品,或是哪些东西是我需要的。妻子和女儿爱吃的红心山芋,哪怕家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三五个,她都会拿出来,硬塞在车里,放在我妻子的脚边,然后就站在门口,目送着我们离去。直到车子驶出很远很远,拐进看不见的地方,她才转身回到老屋里,独自收拾着我们在老屋里遗留下的那些零乱的东西。
隔壁的二婶告诉过我,无数次,在我离去之时,她就默念着我的下一个归期。她多么希望儿子时刻就在自己的身边,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到,想摸的时候就能摸到。但是,为了我们的生活,为了她的子孙的明天更加美好,她又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私念,放飞自己的儿子,让他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
记得我每次准备返城之时,她总是不忘说上那句“有空就回来转转”的话。言辞之间,透露出了思子心切。我女儿出生后,她更加挂念,总想听到孙女喊奶奶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是令她兴奋的开心剂。她说每当听到我女儿的声音后,心情格外舒畅,走起路来脚都有使不完的劲。只可惜母亲在城里住不习惯,没住上三五天,她就吵着要回去,回到自己待了几十年的老地方。我只得如她所愿,让她继续生活在老家。父亲去世后,她成了我心头上永远放不下的牵挂。只要有空,我就把女儿带到她身边。母亲每次见到我女儿,都高兴地把她搂在怀里,亲了又亲,随后从桌柜里取出一件崭新的衣服,又将口袋中积存的现金掏出来。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再也不会重演,它只能在我记忆深处浮现。
这回,我带着回家奔丧的妻子和女儿离开故乡,离开儿时生活过的村庄,心情无比悲痛。母亲不在了,我特意在故乡的山野田地里走上一回,发现一切变得陌生起来。茂盛的野草随风起伏,它不再是我儿时与玩伴翻身打滚的地毯了。枞乱山上原本有成片的松树。据说因为患有松材线虫病,去年已全部砍掉,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座山丘。路过际岩公公家门口,我想起小时候他多次牵着我的手与我一起跨过田埂上的缺口。如今的他也变得老态龙钟,仿佛不认识我。我喊了他一声,他也没有回应。
这就是我的故乡?我竟有点置疑起来。“哥,有空就带嫂子回来看看啊!”堂弟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心里犯愁。不说以后,就是现在我所看到的故乡,都陌生得让我如此伤怀。母亲去了哪里?那些抱过我的紫春奶奶、毛香奶奶去了哪里?还有我小时候在那个叫“小不乱”的地方爬过的朴树又去了哪里?
我回望老屋,母亲送我离乡的那双眼睛不在了。因为没有她熟悉的身影,我变得无依无靠。照着老屋的那轮夕阳快要下山了,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车子向前,老屋远了,故乡也离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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