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 | (讲述)记忆中的六月天

2024-09-07 19:20:00   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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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六月天

■ 胡海松

在农村,“六月天”三个字是热天的代名词,这个“六月”是指农历六月,是一年中最热的时间。到了六月天,乡下的小孩,尤其是男孩,就一条短裤在身,赤膊赤脚。因为不用上学,吃完早饭后,屋场上的小孩们就去阴凉的地方玩,一般是屋场上的巷子里。巷子里大多铺了青石板,平时人来人往,石板磨得光溜溜的,小孩就直接坐在石板上,女孩拿出好看石子,来玩抓子的游戏,方言叫搲(音瓦)子;男孩在石板上用粉石画一个西瓜棋或鸡婆带崽棋棋盘,随手捡来小石头当棋子,然后就开战。棋走腻了,又去屋场旁边的树上捉金虫或网知了,捉到了就去家里针线盆里拿来滚子线,系住它们的一只脚,然后牵着滚子线的一头放飞,嬉笑地看着它们逃不脱自己的手掌而绕着圆弧不停地飞……整个六月天,孩子们就像脱缰的马一样尽情地玩。也有些小孩会帮着家里做点家务事。一些女孩玩了一会后,就去菜园里摘菜、洗菜。快近中午时,她们又提前把灶锅里的潲水烧热,等大人回家来煮饭时就可以直接舀去喂猪。

对大人们来说,六月天是一年中最苦最累的时候。天一亮就起床,去田畈里做事,一直做到天黑,再拖着一身疲累回家。我16岁从县共大毕业后,回家种了几年的田,这种“苦和累”的滋味,亲身体验过。

那时还是人民公社集体所有制,我们那里是种水稻。农历六月中旬,早稻谷要从田里收割上来,晚稻苗要插进水田中,因要赶季节,两样农事都要抢着做,因此称之为“双抢”。“双抢”时,天才麻麻亮,生产小队长就屋前屋后,吹响了上工的口哨声,说是天热,趁早晨凉快,能多做点事。口哨声有时吹不醒我,还得父母敲响房门把我叫起床。田畈里的事有割谷、搭谷、扯秧、栽禾。割谷、扯秧是妇女的事,搭谷、栽禾是男人的事。其中最累的是搭谷,这是一种力气活,双手拤着一抱稻谷,要狠劲用力地在搭斗边沿上摔打,直到把稻谷敲打干净。四个人一只搭斗,相互配合,偷不了懒也耍不到奸。尽管热,还不能穿短袖和淡色的衣服。因为有时下了雨,谷田里没干透,稻子上会有泥巴。而且稻丛上的毛茸碰到皮肤会很痒,所以大家都是穿着深色厚旧的长褂长裤。可以想象得到,在高温下那该是怎样的一种苦境。

栽禾虽然比搭谷轻快一点,但也是整天一身汗水和泥水。尤其是到了中午,水田里的水被晒得滚烫,上晒下蒸,甚是难熬。这时,每个人心中都渴望着队长能吹响回家吃中饭的口哨。队长不干重活,平时都是扛着一把耙锄,巡看禾田的水和队里全体社员做事的情况。他又没有手表,吹哨全凭感觉。也许是一种心理作用,越是渴望,似乎队长越不吹响口哨。于是,就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着队长没有时间概念。

割谷也是一项苦活累活,一丘田一丘田的稻谷,需要妇女们弯着腰,一镰刀一镰刀地割倒。丘田吹不到风,每个人都挥汗如雨。有时,生产队长还会在田埂上大声地催着:“割快点!”妇女上工,有一专项优待,即每天中午收工时会比男劳力提前半个小时。这是为了让她们先回家烧火煮中饭。所以,在农村里最苦最累的还是妇女。她们不仅与男人一样要外出干农活,还要操持家务。除去生养儿女不说,家里总有烧茶煮饭、洗衣补鞋、养猪养鸡等做不完的繁杂事。过去有人说农村的女人三十岁就像五十岁的老妈妈,其实是生活磨砺造成的。

“双抢”时的夜晚,有时还会在吃过夜饭后,要上两个多小时的夜工。此时,一般都是去秧田扯秧,以防第二早上的空水田没秧栽。因为妇女早上要煮饭洗衣不出工。特别热的时候,中午吃饭后,队长会让大家在家里多歇一下。这个时间被称为歇午,也就是比平时多歇个把小时。歇午时,我会搬两条长凳到屋后门口阴凉处,把它们拼在一块,躺在上面睡觉。这是白天里最美好的时刻,但这个“美好时刻”有时会被突然降临的暴风雨取消。酣睡中,如果被队长一阵阵急促的口哨声惊醒,那一定是风暴雨要来了。听到这种口哨声,男女劳力都要即刻去仓库的晒谷坪上抢收正在晒的谷。即使是正在吃中饭,也要撂下饭碗跑出门去抢收。

六月天的夜晚,累了一天的人才可以歇口气。吃过夜饭后,每家大门口,都会摆上一张竹床,旁边的地上放着一条长长的用稻草扎成像辫子一样的烟巴。烟巴燃着袅袅轻烟,驱赶着蚊子,小孩惬意地躺在竹床上面享受着清凉。大人们在家务事忙完后,也会搬个椅凳来门口坐着乘凉。最后出来乘凉的人一定是家中的主妇,因为她们是最后一个吃完饭、洗好锅碗,最后一个洗澡的人。

农村的房屋,窗子做得很小,又砌得很高,即使是有风,也难吹进房间里。那时没有电扇,更不用说空调,驱热只能用老蒲扇。六月乡下蚊子多,床上都吊了厚厚的蚊帐,这蚊帐又是一道挡风的屏障。那时乡下的小孩,身上都长着痱子,这都是睡觉热出来的。有的人身上密密麻麻的一片。这些痱子奇痒难忍,天气越热越痒,皮肤都会被抓破。有些大人也长痱子,尤其是女人,因为大热天她们也得整整齐齐地穿着长衣服。于是,怕热的人就在门口搭铺,整夜都睡在屋外。

那时的六月天,也有令我钟情的静恬。我家屋门前有一口大水塘,塘边有柳树,树下搭了一排洗东西的跳板。中午,我从田畈里回家后,会去水塘边树荫下的跳板上洗一洗,洗完后就在石板上静坐一会,一边享受着清凉,一边把手浸在水里轻轻地拂动着,让凉凉的水轻拂到手臂、脚背上。那一刻,身上的疲累一下消失散尽。到了夜晚,田野里响起青蛙“呱呱”叫声。水塘的水面上,鱼儿时不时地打起水花,萤火虫在水塘面上不高处忽高忽低地纷飞着,幽静深邃的夜空上布满着点点繁星……这些看起来的平常景象,都能短暂地抚慰我们焦虑不安的心。

现在农村里的种田人,不再单一地只种水稻这种庄稼了。即使种水稻,也改变了耕种方法,不但品种好,一季的产量比原来两季还要高。种植是直接谷种下田,中间除了施肥不用再去劳作,直到最后稻谷熟了就用机器去田里收割回来,省掉了原来做秧田、下谷种、育秧、扯秧、插秧、耘禾等繁琐的程序。“双抢”已成为历史,那种挥汗如雨、上晒下蒸、起早摸黑、栉风沐雨的辛苦劳作,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有回忆。

虽然那是一段艰苦的岁月,但回忆却是温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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