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潘先珍传奇

■ 林德元

1857年，庐山白鹿洞书院迎来了一位开馆办学的本土人士。他拨出星子县办团练的经费，修葺白鹿洞书院，聘来讲学的老师，招收本府的学生入学。虽说老师和学生不多，但陷入低谷的白鹿洞书院又迎来新的发展契机，书香不息，弦歌不辍，文脉不断。

这个本土人士就是潘先珍，人称“潘解元”。

寒窗苦读中解元

据潘先珍的后人潘盛华先生介绍，潘先珍是原星子县泽泉乡（现属共青城市）大屋潘家人，《潘氏宗谱》上介绍他是潘崇柱的幼子，字儒辉，号席卿，又号韫庵。咸丰壬子科省试解元，举优贡，“即领乡解”。

潘先珍的故事非常多。少年时，他到白鹿洞书院读书，非常刻苦，同时兼练武术，晚上从不上床睡觉。实在太困了，他就趴在桌上打一会盹，醒了用山涧里的冷水冲个脸，又继续读书，几乎成了书痴。

有一年，潘先珍在家里过完年后，准备回白鹿洞书院去读书。母亲怕书院的伙食不好，便在被子里包了三块腊肉和一些腌菜，让他带到书院里蒸着吃，改善改善伙食。潘先珍的母亲知道儿子学习专心，容易忘事，临行的时候，一再嘱咐他要记得被子里的腊肉。因为春天一天天变暖，腊肉容易坏。

潘先珍连连答应母亲，走在路上还不停地念叨：“被子里有腊肉，腊肉在被子里。”可是走完四十多里山路，潘先珍走得身上发热，疲惫不堪，便把被子里包着的腊肉给忘记了。

等清明节回乡祭祖时，母亲问他腊肉吃完了没有。潘先珍摸着后脑勺一脸懵懂地问：“娘，哪里有腊肉？我怎么不晓得有腊肉在哪里？”他的母亲哭笑不得，对儿子既心疼又无奈。

祭祖结束后，潘先珍回到白鹿洞书院打开被子一看，自己都吓到了。被子里用油布纸包的三块腊肉都发了霉，白毛长得一丛一丛的。梅干菜都烂成了一团泥，臭气熏天。他笑着说，终于找到房间里臭味的来源。之前，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袜子没洗干净呢。

咸丰壬子年（1852年），潘先珍学成走出白鹿洞书院，以优异的成绩考中解元，后被朝廷任命为白鹿洞书院主讲，这才有了潘解元在白鹿洞书院赓续文脉的佳话。

文武兼备护城池

咸丰三年三月，南康府（治所在原星子县城）的清朝官兵奉命到南昌迎战太平军。当时，城内仅剩老弱兵丁30余人，几乎是一座毫无抵抗力的空城。到了五月十四日，当地有民众打开城门放入太平军，并先后诱捕知县和知府交给太平军处置，还打开监狱释放关押的囚犯。县城处于完全无政府状态，人人自危。

第二天中午，太平军乘木帆船从鄱阳湖到达县城。当时，千艘战船环泊南门、小西门一带。太平军势如破竹，入城之后便焚毁祠庙和衙门。根据清代同治版《星子县志》载：“府县官与都司急率兵丁民壮，登南门小西门两处城垛，极力堵御，因众寡不敌，城破，兵民死亡无数，各官挥戈巷战，力尽命毙。”

此时，潘先珍正在白鹿洞书院任主讲。他对太平军破城极为不满。为抵抗太平天国的起义军，当地组建团练驻防，团练由一名勇营带领。星子团练称星勇，团丁饷银比营兵稍高，经费由地方筹措。在清朝政府的号令下，在白鹿洞书院当主讲的潘先珍立即响应，带着书院苦读的学生全部加入了星子团练，与太平军作战。

咸丰四年七月二十七日，湖口太平军战舰数百艘，进攻南康府，大军由宫亭湖一带登陆。乡绅率团练在谢师塘、珠琳湖一带炮击太平军，太平军损失战船百余艘。此战中，潘先珍凭借年轻时练就的一身武功，挥舞着大刀在太平军中冲锋陷阵。

两个月后，太平军再次攻打星子，在姑塘、青山湖一带登陆后一路冲杀，星子团练死伤100多人。拼死冲出太平军包围圈的潘先珍，不得不带着学生，趁着夜黑回到白鹿洞书院躲避。

第二年三月，曾国藩率领湘军来到南康府，准备再攻湖口，消灭太平军。见到清朝大军到来，南康府所辖的四个县都成立了团练，星子、都昌、建昌、安义共训练团丁1万多人。

当时，江西的一些乡绅积极参与到作战中。他们组织团练，为湘军引路并协同作战，追捕小股太平军，其中，不乏各地书院的师生。如永丰县的刘绎，既是白鹭洲书院的山长，又兼任全省团练总办。石景劳为饶州府团练的组织者，因为军功任按察使后任九江濂溪书院山长。南丰进士汤云松曾任江苏按察使，督办全省团练也归主白鹿洞与盱江等书院。南昌进士吴增逵因参与合办团练被清政府封官，归主鹅湖、白鹿洞书院。

潘先珍凭着一腔热血，再次披甲上马，带着书院的学生加入保护城池和白鹿洞书院的战斗行列。史料上评价潘先珍：“潘虽儒士，却是星子县团练的组织者，积极参与护国运动，立有功勋。”

身为一介书生的潘先珍，投笔从戎，文武兼备，有勇有谋，在星子历史上留下了不可漏写的一笔。

入川剿匪除祸害

当时，潘解元既护住了白鹿洞书院免遭毁坏，还申请团练的经费来修建书院。曾国藩四次攻打湖口太平军都失败后，潘先珍只好暂时回到白鹿洞书院恢复开课。当时，书院田租入不敷出，在读的学生仅有40余人。没有了团练的后续经费支撑，潘先珍也无可奈何，只能保证书院不停办。

咸丰十一年，潘先珍和南康知府曾省三一起，将明代紫霞真人编蒲书写的《游白鹿洞歌》刻石，置于文会堂内。石碑后跋云：“紫霞真人编蒲书，经前太守廖君文英镌之爱莲池畔。自咸丰四年以来，叠径兵燹，零碑剩字，珍若璆琳矣。十年冬，余承乏斯郡，礼请潘解元先珍主理洞学，暇日搜得旧拓本，选石摹勒置洞中，以寿其传。此潘君绍述文献之美意也。十一年秋八月，南康守曾省三识。”

后来，潘先珍又走出白鹿洞书院，跟随彭玉麟水军攻打驻守石钟山的太平军。此战中，潘先珍因不畏生死英勇作战受到嘉奖，被任命为四川蓬溪县知县。到蓬溪县后，他重新组织团练，设砦保护县城，派人把守各处要道，联防联控。

蓬溪县大山里有一伙土匪，他们常年祸害当地的百姓，见啥抢啥，民怨颇大。朝廷多次派兵前去剿匪，都是损兵折将而返。

潘先珍到任后，决心为民除害。他让师爷放出风声，说要和土匪头子拜把子，近日将送大礼去土匪窝认个门。百姓们听了，个个摇头哀叹，都说大家又要遭殃了。土匪头子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高兴，直说原来的知县不知好歹，总想着带兵攻打山寨，可每次都被打得屁滚尿流逃下山去，只有这个潘知县识趣。

几日后，潘先珍果然杀了猪宰了羊，让县衙里的人浩浩荡荡地扛着礼品来到山寨拜把子。潘先珍和土匪们喝酒吃肉闹得昏天黑地。喝到兴起时，潘先珍还脱去上衣，光着膀子跟土匪头子猜拳行令。他豪放的作风把土匪最后一点戒备心都消除了。

这些土匪哪里知道，潘先珍明里跟他们称兄道弟，推杯换盏，暗地里却派兵到山寨周边查探路线，把所有岗哨都清清楚楚地在地图上标注好。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潘先珍不但常到土匪窝喝酒，还请土匪的头目们来县衙做客。日子一久，土匪把潘先珍当成了“自己人”，常把抢来的东西送给他，增进兄弟感情。

见时机成熟，潘先珍决定收网。这年的除夕，潘先珍把山寨里的众头目都请到县衙来过年。开席前，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蒙汗药，命厨子偷偷放入菜里，成功地将头领们迷倒后一一除去。随即，潘先珍亲自带领官兵攻入山寨，消灭了这伙顽匪。

当时，寨主的老婆因有事没来县衙，便侥幸躲过一劫。丈夫被杀，女土匪头领哪里肯罢休，后来她一直想追杀潘先珍，要为丈夫报仇。

多年追杀终化解

消灭土匪之后，潘先珍在蓬溪县创办蓬莱书院，聘请有才华的人担任书院山长，广招百姓子弟到书院读书。他还亲自授课，把白鹿洞书院的经验和朱程理学带到课堂上，与全体师生分享学习的快乐。

在任期间，潘先珍走遍了蓬溪县的村庄。看到村民贫困，便利用当地雨水充沛的条件，教授村民种植桑树、养蚕缫丝的方法。他请有经验的人到各个村庄施教，并刊印了蚕桑种养、助推百姓赚钱的小册子，发放到家家户户。

“扪心自惭兴利少，极目只觉旷官多。”此联是潘先珍任四川蓬溪县令时所撰。意思是说自己扪心自问，自惭为兴利太少；眼看衙门，知觉官多吏多，人浮于事、办事效率低下。作为那个时代的基层干部，能这样严于律己，反省自己实属难得。

潘先珍一心为民，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清廷升调他到宜宾就职，又将他升为马鞭厅同知。潘先珍在四川度过了大半辈子，年老才卸任回到家乡大屋潘村。潘先珍带着一家老小从蜀中平原出发，一路风餐露宿，走了几个月才到家。

他本想过清闲的退休生活，谁知在途中遇到一个戴着大斗笠、披着大红披风、蒙着脸的女人。这个女人二话不说，举着鸳鸯剑就向他刺来。幸亏潘先珍武艺高强，这才幸免于难。

他问蒙面女子为何要杀他？女子开口：“别人当县令不剿灭我们山寨，偏就你这般下死手。不但把我们山寨荡平了，还把我家郎君给砍头示众。杀夫之仇，我没忘，恨不得现在就提着你的人头，到我家郎君的坟前祭奠！”原来这个女人居然就是女土匪首领。她一路从四川跟了过来，想要报仇。

“事情都过去20多年。更何况你们当初为祸一方，我剿灭山寨并没有错。”潘先珍好言相劝。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会一直追杀你！”女子哪里肯听潘先珍的解释，怒火冲天地冲他吼道。

女子武艺不及潘先珍，杀不了他。但潘先珍也有顾忌，一来他被女子的痴情感动，下不了狠手；二来女子为报仇只想杀潘先珍一人，没迁怒他的亲人。他怕激怒女子，伤及家人。就在这一追一逃中，潘先珍终于回到了老家。

女土匪没有放弃，她耐心地在大屋潘村附近蹲守了多日，一心想找机会杀掉潘先珍。看到一个戴斗笠、披斗篷的女子跟着潘先珍回来，村里的人有些不安。他们时常跑到潘先珍家询问这个奇怪的女子是谁？为什么天天围着村子转？

见事情瞒不住了，潘先珍只好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在四川剿匪的事全部说了出来。他劝说村民不要害怕，“她只想杀我一个人，你们都没有危险。”潘先珍叹口气，“这一路上，我看得出来她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只是一心想为丈夫报仇。你们若见她饿了，便送点家中的余粮给她吧。”乡亲们听说了女子的事，也颇为同情，没有为难女子。

可这样耗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潘先珍便在一个晴朗的日子，背着包袱走出大屋潘村，准备回到白鹿洞书院去看看。离开白鹿洞书院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他心里颇为挂念。

女子见潘先珍一人离开家，果然跟了上来。一路上，潘先珍又怕女子跟丢了，故意放慢脚步，并时不时回头看看女子是不是在身后。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到达了白鹿洞书院。

之后，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见面，说了什么话，是不是进行了比试。只知道潘先珍几天后回到大屋潘村时，下巴上的花白胡须不见了，包袱里多了一撮乌黑的长头发，用红布条扎着，散发着皂角的清香。他把长头发拿给村里人看时，什么也没说。

从此以后，女匪首再也没出现了，潘先珍也安然无忧地在家乡享受田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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