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都昌苏山当过知青
■ 顾光敏
1969年,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如火如荼。这一年的3月25日,16岁的我背负行囊,远离上海,奔赴江西九江地区都昌县苏山公社前山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6年9个月的春夏秋冬让我真切地体会了“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的滋味。尽管有艰辛和迷茫,但也有收获和成长。
扬岭生产队是前山大队最贫困的小队,我们插队在这里安家。家徒四壁,泥土地面,两张长板凳搁上几块木板铺着稻草就是床。一扇没有玻璃的小窗户靠一根树枝支撑才能打开见阳光。家里仅有一盏煤油灯,一个土灶和一口大铁锅,角落里有挑水用的水桶,紧邻窗外有一个小水塘。队长安排了一个社员临时给我们烧饭,整个房屋烟气弥漫,久久不能散去。我们叫他俊英大哥。俊英大哥姓陈,是个帅小伙,未婚。他不善言辞,忠厚朴实,很快就和我们熟悉起来。
鄱阳湖畔的都昌是一个鱼米之乡,插秧、割稻、打谷是农忙季节的主要农活。我们跟在乡亲们身后学习插秧。插秧是技术活,三个手指既要插得快,也要插得稳。秧苗插入泥土的深浅要适当,还要保持上下左右间的间距与平行。水田里经常有蚂蟥。它们像吸盘一样,牢牢地吸在皮肤上不动,任凭你怎么掐怎么拽都没用。
割稻谷是一场对耐力和体力的考验。骄阳似火,弯腰弓背割、蹲着割、跪着割,一天下来,汗水湿透衣裤,腰酸背痛,像是散了架一样,衣服上白花花的盐斑一层盖一层。割稻谷最怕割到手。到了古稀之年的我手指上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当年留下的伤疤。
全队没有钟,全凭队长抬眼望天低头看田,一声吆喝来定开工时间。
劳动是超负荷的,也锤炼了我们坚韧不拔的意志。春天,我们播下希望的种子;盛夏,我们汗洒大地忙耕耘;秋日,我们迎来了丰收的喜悦;寒冬,我们挑土来回穿梭修水利。战天斗地,是人海战术的战场,是艰苦而自力更生的伟大壮举。广播里不时传来“向某某知青学习,向某某知青致敬”的声音。
我还当过放牛娃。第一次放牛,当我解开牛绳时,生怕它尖尖的牛角会攻击我,赶紧躲在牛身后。后来才知道,牛其实是很通人性的,只要不去激怒它,它就不会攻击人,只是有点犟脾气。
放牛不能敷衍了事,要全程盯着它。不然,它就会扭头吃庄稼。记忆中,放牛的崎岖小路也有美丽风景。春夏两季,漫山遍野都是杜鹃花,稻田里四处是蛙声。但这种诗情画境,在当时是无心体会的。
除了高强度的体力活,吃饭对我们也是一大考验。有米无菜酱油汤是常态,吃白饭没油水的滋味始终伴随着我们。那时我们从上海返回前山时,带得最多的就是萝卜干和炒面。就这些东西,都被我们视之为珍品。好心的乡亲偶尔给我们送点蔬菜,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长久的问题。
年终开塘抓鱼、杀猪“打平伙”是最让人期盼的事。那时候,乡亲们专挑肥肉吃,很少吃瘦肉。草鱼切成大块烧萝卜和豆豉是他们的最爱。虽然没有推杯换盏,没有佳肴美味,可能跟乡亲们一起吃着喷香的饭菜,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既消除了彼此之间的隔阂,也能借此喜庆丰收年。
20世纪70年代,为更好地关怀和帮助知青成长,公社设立了“五七大军”,知青有了可倾诉和交流的地方。“五七”干部要求每个知青点建立宣传栏,体现知青上山下乡的学习与劳动生活。我和民办教师一起写标语,画毛主席肖像,办过“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上山下乡怀壮志,战天斗地绘新图”的墙报。我还参加公社组织的宣传队,代表过公社参加都昌县的文艺汇演。
除了物资的缺乏,劳作的艰苦,居住环境的恶劣,精神上的空虚也让人难以忍受。在扬岭,我们没有书籍,没有音乐,少有电影,就连报纸都很少见到。扬岭生产队远离大队部,收发信件都要跑到大队部。大队部有一个小卖部,店里可售卖的商品不多,却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那时条件差,小店里的香烟可以拆包论支卖。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没有电灯,天一黑全村都睡了。于是,我们经常唱起《美酒加咖啡》《三套车》《哎呦妈妈》《小路》《鸽子》《喀秋莎》等歌,驱散心中的苦闷,打发空虚的时光。
我们常常想家,思念家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角落,思念黄浦江上的明月,海关的钟声和轮船的汽笛声。每次回家,我们都要翻山越岭,徒步几十里,手提肩扛,一路风尘。那时候,返沪知青很多,东方红客轮的船票一票难求。买不到船票,候船室就是我们晚上的栖息地。一切的欢喜悲忧,都在我登上船梯望着大江东流时,随风逝去。
留在上海的时间不固定,招工的消息时有传来。我们经常打点行装匆匆赶往梦想的地方,却总是换来一次次失望的叹息。1975年,23岁的我有幸成为一名工农兵学员,从此结束了漫长的知青生活。
此时的我从广袤乡野重新回到课堂,接受知识的熏陶。从此,我与电力结缘,与石油化工为伍。从学生到知青,再到学生、工人、最后成为三尺讲台的教师,这一路,我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太多的人与事已成过眼云烟,唯有下乡的苍茫岁月,在我人生的记忆中从未消逝。
55年过去了,在梦里,遥远的都昌、苏山、前山、扬岭还流淌着熟悉的乡音乡情。当年领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扬岭生产队的老队长,记工员李会计,懂得机械维修曾经为我们碾过米的大叔,为我们挑过水烧过饭的俊英大哥,腰间不离烟杆烟袋、眉飞色舞自吹当过国民党大兵的光棍大叔,还有动作麻利的邻居婆娘以及地主成分家的老实巴交的儿子……他们熟悉的面容,在梦里离我那么近,宛如昨日般清晰。
知青的时代已成为历史。时代让我们患难与共,也让我们各奔东西。永不言败的知青们铸就的知青精神,让我们勇敢地面对人生,重新定义了人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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