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姑父”
■ 何诚斌
我的直系长辈还有两位健在,一个是二伯,一个是大姑。我有时会情不自禁地琢磨一个令人辛酸的问题:他们这对年过九旬、分隔海峡两岸的亲兄妹,会不会彼此想念对方?他们的矛盾真的不可化解吗?毕竟我的姑父和早年与大姑离婚的前“姑父”,都已经长眠于地下。
大姑的第一次婚姻,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她的表哥,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这个书生是二伯在台湾一直思念的亲人,他们是儿时的伙伴,少年的学友。1991年,二伯首次回乡,带大伯、我父亲和表叔,也就是大姑的前任丈夫,一起前往北京、西安、黄山等地旅游。二伯没有带大姑去,也没有带姑父去。这让大姑非常生气。等二伯回来的时候,便写信骂他,要与他断绝关系。
二伯对我说:“你姑姑啊,都是被你们这几个侄子宠坏了。她写信骂我,怪我无情无义。我无情吗?那年她去香港玩了六七天,电视、相机、戒指,任何东西没少她一份。这次去旅游,考虑她一个女的跟着不方便,就没带她,有什么好计较的?”二伯是大姑的哥哥,我每次听他说话,总会想象他们小时候在一起的时光,想象着二伯如何教训大姑的画面。我这一辈的兄弟也多。以前,弟弟们没少挨哥哥们的打骂。现在大家在一起,哥哥们也常常对弟弟们说话“不客气”,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亲情。
当时,姑父是否知道二伯带前任姑父去旅游?其实,我挺为姑父难过的。姑父是一位忠厚的船员,在本市长江码头的趸船上工作,直到退休。我小时候一到城里就跑到趸船上玩,还在上面睡过觉。姑父脾气好,从不骂人,他对每个侄子说话都轻言细语的。他喜欢喝酒但不酗酒,每餐只喝一二两,慢慢地呷。他吃菜不讲究,喝酒时爱说话,但语调仍是那么平缓。他没少挨大姑的骂,但他装作没听见。不像我第一任姑父,被骂了几回就跑了。姑父每次一聊到我们家的事,就叹息不已。其实他对我们家的历史了解得不多,但我们家这么多年来麻烦事不少。每次一有麻烦就进城找他们,连没饭吃也会向他们借钱。
大姑说:“嘴里说是借,可他们哪有钱还。”姑父答道:“还什么还?小哥哥家孩子多,日子困难些,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吧。”有一段时间,我很不喜欢大姑,但隔段日子不到大姑家又特别想去,毕竟到她家能吃饱肚子。每次去,我还可以在城里逛逛,坐在趸船上望望江轮,看看江浪。有时姑父还会塞过来一张电影票,让我去看电影。
1999年,姑父去世。他的老家在外地,按他的遗嘱,最后被安葬到了大姑的家乡,也就是我的老家。他的坟离我父母的坟不远。他和我大姑没有生育,希望侄子们在为父母上坟时,能顺道到他的坟头烧炷香。他去世的时候,我们这些侄辈们为他抬棺扶柩、安排后事。大家都记着他对我们家的帮助,记着他对侄子们的好,记得他一生抽的是劣等烟,喝的是劣等酒。
大姑的第一任丈夫,也是我的表叔,他离婚后一直单身。他看了一辈子书,却没有因学识而吃上“文化饭”。他与大姑分手后,从城里回到老家务农,孤孤单单地过了一生。我与他只见过两次面。20世纪90年代,我第一次见到他。当时,我随二伯回乡探亲时见到他,才知道这就是大姑的第一任丈夫。他随身带了一只黑色的提包,里面装了几本书。他与人谈话,说着说着会突然拿出书埋头看起来。一个老农如此手不释卷,并能闹中取静地看书,让我非常敬佩。他还会写古体诗。二伯曾带走了几首,拿到台北的一家期刊上发表。听我父亲说:“云峰的诗在台湾发表后,他特别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父辈三兄弟都喜欢他们的老表,而他却偏偏与大姑只维持了短暂的婚姻。我这十多年来,一直在外漂。有一次回乡听人说,表叔曾打听我住在哪里。我愣了一下,却没有去找他。现在想来,他的暮年可能很想向我这个表侄倾诉。他也一定特别想再见见二伯,可是九十多岁的人行动不方便,也就只能在梦里见了。他一生写了多少诗?有多少是写给二伯的,大伯的,父亲的,大姑的,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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